弹丸论破 雾切 1

发布于 2024-04-12  200 次阅读


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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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北山猛邦

  插画:小松崎类

  图源;@名侦探破猪

  翻译:Fragrance

  排版:我

  博客:清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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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狼星天文台杀人事件1

  感觉在睡着的时候,我似乎流了很多眼泪。

  我为什么会哭的呢。

  是因为遇上了悲伤的事?

  还是因为我做了那个梦?

  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缘由。

  我的脸上满是泪水。

  想要擦一擦脸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我的右手够不到自己的脸。

  手腕感觉到疼痛。

  这种刺激让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让自己仍然迷迷糊糊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手腕上套着陌生的手环,那手环黝黑发亮,看起来很结实,上面甚至还连着一条煞风景的锁链,实在和可爱这个形容词相去甚远。

  这可不是出于我的喜好。

  锁链是最大的问题。一旦我想要挪动右手,锁链就会绷紧,让我无法动弹。我的右手被拉过头顶固定住了。

  视线沿着锁链看去,锁链的尽头是另一个手环,套在床脚上。

  我在雾蒙蒙的意识之中,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身处的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趴在地下。看样子是手铐将我的右手和床脚铐在一起,把我困在这里。被铐住的只有右手,其他部位都能动。

  我手脚并用地向床爬过去,来到右手一定程度上能够自由活动的地方,双手撑着地板,慢慢支起了上半身。

  一阵头晕目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我会昏倒在这种地方?

  我一尝试去回想,记忆中的图像就出现了噪点。我力图进行调节,在先前的记忆中探寻着。

  最先出现在我记忆中的,是那块令人不安的牌子。

  写在牌子上的文字一瞬间闪现了出来。

  “欢迎来到绝美的天狼星天文台”(译注:原文为“绝景”)

  从薄暮的一片昏暗之中浮现出来的那块牌子上,不知道是谁做的恶作剧,“美”这个字被红色喷漆画了一个×,还被改成了“望”字。

  “欢迎来到绝望的天狼星天文台”

  没错,这里是一栋被称为天狼星天文台的建筑物。这是私人所有的天文台,据说从空中俯瞰,整栋建筑物呈现一个星形。这个星形之中,以五个锐角为顶点的等腰三角形各是五间镶有玻璃的客房,中心的正五边形则是圆顶状的大厅,听说过去这里曾进行过对银河的观测。

  看来我是倒在其中一间客房里。

  记忆渐渐变得鲜明了。

  没关系,我能够回想起来的。

  我的名字是……

  五月雨结,十六岁。

  我是侦探。

  由于重要人物提出的委托,我们五个侦探被召集到了天狼星天文台。对于侦探来说,委托无异于存在的理由,如果是充满神秘色彩的委托自然更不用说,其魅力让我们无法抗拒。

  然而并没有什么委托人出现。

  事到如今,大概也不用怀疑了,我们肯定是被骗了。我们是被什么有犯罪企图的人召集到了这里,所以我才会遇到这种事。

  随着状况逐渐明晰,我开始感到了恐惧。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但我在这种异常的情况下,被完全剥夺了自由;在失去意识的时候遭到别人任意摆弄,这个事实尤

  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那人会不会对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啊。总而言之,身上没有什么疼痛感和外伤,真是万幸。

  我把歪了的眼镜扶正,环视一番周围的情况。

  床上摆着我的背包。也就是说,看来这里是我的房间。窗户上的窗帘还拉着,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肯定不是很亮。不知道是因为外面是晚上,还是因为在下雪……

  房间靠里面的地方装有天体望远镜,这不是我带来的东西,它本来就在那里。但是我记得由于当时已经下起了雪,所以我没能观察星空。

  我不经意间回过头。房间外面就是五边形大厅,入口处的门关上了,因此我看不到那里目前是什么情况。

  太安静了……

  其他的人呢?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搞不好其他的人也跟我一样被铐了起来动弹不得,或者也有可能是还未恢复意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企图做了这种事,但不能就这样让对方为所欲为。

  必须要奋起反抗。

  因为我是侦探。

  而且,一定要先想办法解决这手铐的问题。只要它还铐在床脚上,那我就连站起来都不行。锁链的根部附近有一个钥匙孔,不过我没有找到钥匙。

  我总不能拖着床走路吧……

  嗯?

  床脚是圆柱形的,各自支撑着床的四角,手铐就铐在其中一个床脚上。

  不过这个……仔细一想,只要能把床抬起来,那就不是可以从床脚下面把手铐脱出来了吗。

  这是一张普通的单人木床,没什么出奇之处。这样一张床的话,凭我的力气应该也能搞得定。

  我马上抓住了床的一端试着把它抬起来。虽然我没什么臂力,不过也可以勉强把它抬起来,这样就够了。只要能够制造出空隙,足够把套在床脚上的手铐脱下来就行了。

  我嘴里念着口号一使劲,床脚抬起了几厘米。

  我就从这空隙之中把手铐脱了下来。

  成功了,恢复自由出乎意料地挺容易。

  让我落到这种地步的人难道以为靠女性的力气是抬不起这张床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要感谢对方的这种疏忽了。

  我终于能够站起身来了。

  一下子站起来让我觉得有点头晕,不过没有大碍。我稍微做了一下屈伸运动,然后用力伸了个懒腰。没问题,我做得到。

  手铐还套在我右手上,我轻轻打开门,看了一眼中央的五边形大厅。

  空无一人。

  我一边小心地查看周围的情况,一边出门来到大厅里。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冷冰冰的圆木桌。据说上面曾经设有铁制的圆形底座,摆放着一架巨大的天体望远镜,不过以前就被移走了,现在则空空如也,只余一片空虚的景象。

  大厅里没有半个人影,寂然无声。我看了看墙上的指针式时钟,上面显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从外面的黑暗程度看来,应该是凌晨零点,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吧。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正想这样大声叫出来,却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那是……?

  在绕过圆桌的地方,我看到了两条孩子的腿。

  黑色的便鞋和黑色的及膝袜。

  这一刻,我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那是跟我同来的其中一名侦探——

  雾切响子。

  她的腿摊开在地上,看来人是趴着的。

  她一动不动。

  我的视线沿着她的腿往上移,然后绕过圆桌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看起来非常脆弱的腿。从小腿到苍白的大腿,那纤细的曲线透出少女的青涩。短裙还保持着整齐的折痕,从她的腰部铺到地上。

  没事吧……?

  我本想走到她近前,不由得又停下了脚步。

  她头部右侧朝下,正好面朝着这边躺在地上,三股辫搭在脸上,挡住了她的小嘴,眼睛还是紧闭着。她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的肌肤,那冷冷的色调从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开

  就没变过,但此刻看起来越发的显眼。

  难道说……她死了?

  不,她瘦小的脊背在微微起伏着。

  只是昏过去了吗?

  从远处看不大清楚,话虽如此,我又有点犹豫,不大想靠过去确认她的生死。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紧挨着她右手的地方,落着一把沾满血的巨大剪刀。

  是不是园艺剪刀呢。这是那种双手使用的剪刀,厚实的刀刃看起来好像不管多粗的树枝都能剪断。这东西一般是用来修剪树木的,不过它到底是剪了什么东西,上面才会留有血迹的呢——

  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她的血,但一看之下,她身上见不到伤口,衣服和地板上也找不到流血的痕迹。

  那么沾在剪刀上的到底是谁的血呢?

  剪刀落在她的手边,从这一点看来,将其当做凶器使用过的人反倒不是她才对吧。

  我之所以犹豫着不敢接近她,是因为这种状况让我感到恐惧。

  雾切响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到底是谁的血?

  我必须去确认一下!

  我暂且把她留在原地,从大厅里走过。

  我的目标是离我最近的那间客房,房门微微开着一条缝。

  我轻轻把门打开。

  房间里开着灯。由于窗户上的窗帘拉着,还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床上的毛毯当中凸起一个人形,有人睡在那里,应该是跟我同来的其中一个侦探吧。从房间的入口处看来,他像是正睡得十分安稳。 ——安稳得连呼吸都没有了。

  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床边。

  向床上看去。

  男子微微张着嘴,注视着天花板。他的名字好像是网野英吾吧,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左右,现职侦探。他丝毫没有觉察我的到来,睁着眼睛,睡得很熟。

  “那个……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我还是试着跟他说话。毫无回应。

  我早已非常明白,不管我再怎么呼唤他,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从我踏进房间的时候开始,房间里就隐隐约约飘着一股令人绝望的气味。

  男子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慢慢伸出手,抓住了毛毯,一点一点地把毛毯揭开……

  就在这时,男子的头转向了我这边。

  我全身汗毛倒竖,向后跳开。男子的头在枕头上一转,鼻子埋在垫子里不动了。一般来说,在不挪动身体的情况下,脖子是不可能像这样转动的,不过男子脖子以下的部位

  没有移动的迹象。不仅如此,男子头部所在的位置显然有些不对劲。

  现在毛毯揭开了,其中的理由已经一目了然。

  男子的脖子被切断,头被割了下来。

  毛毯下面鲜血淋漓,鲜红的颜色刺激着我的视网膜,感觉就像被灼烧一般。为了将那种颜色排除出我的视野范围,我把视线移开,马上离开了现场。

  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是因为气温降低了吗?还是说是因为目睹了骇人的尸体?明明很冷,我却全身都在冒汗。

  我踉踉跄跄地去往隔壁的客房。

  跟刚才那个房间一样,房门微微开着一条缝,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一点房内的情况。果然,床上像是也有一个侦探,毛毯凸起了一块。

  我不想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但是我必须去看,必须去知道。

  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自称是侦探的人,我必须面对现实。

  不管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样的悲剧和绝望——

  我踏进房间,走到床边。乍一看,室内没有被翻乱的迹象,睡在床上的男子,他的睡相反而可以用清正优美来形容。

  他戴着浅灰色的太阳眼镜,不过这却遮不住他脸上浮现出的死亡的影子。这是燕尾椎太,是一位年纪轻轻的侦探。不,应该说他生前是一位侦探。

  我掀起毛毯来一看,果然他的脖子也被切断了。

  而且还不仅如此。

  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事实。

  仰面朝天放在枕头上的头部,毫无疑问是属于燕尾这个人的,但脖子以下的躯体,看起来却像是别人的。燕尾应该是一个肌肉发达、身体健壮的人,然而,躺在毛毯里面的身体,却属于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这身材我有印象。

  那是同来的其中一个侦探,一个名叫犬塚甲的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都净是些怪事。在我不大的脑袋里,几乎容纳不下的情报在不停地打着转。

  我从房间里冲出来之后,又去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什么,我大概已经猜想得到了。

  床上果然有犬塚甲的尸体。

  然而能不能说这是犬塚的尸体还是个疑问,躯体似乎还是属于别人的,看起来身材也跟燕尾不一样。这就是说,躯体是属于我最开始见到的网野……?

  原来是这样啊,是把头部和躯体依次替换了。

  我环抱着自己,让冰冷的身体得到一点温暖,无精打采地回到大厅里。

  一切都乱了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在来到天狼星天文台的五个人当中,有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而且他们的尸体遭到遗弃,脖子都被切断,不知道为什么头部和躯体还被替换了。

  天狼星天文台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而且在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外面差不多同时起了暴风雪,这栋建筑物处于被孤立在大雪之中的状态,可以认为不会有第三者介入。

  网野英吾。

  燕尾椎太。

  犬塚甲。

  五月雨结。

  雾切响子。

  其中的三个人被杀,两个人活着。

  当然我可以断言说我没有杀他们。虽然目前我的记忆当中还有些地方不大确定,但在杀了三个人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没有任何实际的感受。话说回来,一个人怎么会自己

  手铐把自己铐起来呢?肯定是别人把我铐起来的,也许那个人接下来就打算杀我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如果用排除法来说,那只能认为是另一个幸存者就是凶手了。

  居然会是她——

  我回到她的身边。

  雾切响子还躺在大厅的地板上。

  她的头好好地连在脖子上。要想切断那细细的脖子,肯定要比切断其他几名男子的脖子更容易,但是她却没有被害,并且称手的凶器还就落在她手边……

  这是一位越看越觉得她纯洁无瑕的少女。

  难道说是她接连把三名男子的脖子一一剪断的吗。

  这太荒谬了……但是……

  我保持一定距离观察着她。虽然是个可爱的女孩,但她的容貌却莫名给人一种迷雾重重的神秘印象。从说话时的感觉也可以看出,她的警戒心很强,不会轻易透露真心。她这个年纪就能成为侦探,或许其中也是有什么缘由的。

  正在我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左手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

  ……钥匙?

  我的直觉灵光一闪。

  是手铐的钥匙!

  如果“杀害了三名侦探的人”=“用手铐把我铐起来的人”,那么这不就是证明,拥有手铐钥匙的她,正是杀人凶手吗。

  如果那把钥匙真的就是这手铐的钥匙……

  必须确认一下。不管怎么说,我想尽快取下右手上的手铐。

  我靠近了她,轻轻地伸出手去,尽量不惊动她。要想取得钥匙,就必须从她手中把钥匙拿出来。

  她的手指就像小小的白色花蕾一样紧闭着,我慢慢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开。

  我小心地取出钥匙,从她身边离开。

  她还没有察觉。

  我立刻把钥匙插进了套在我手腕上的手环的钥匙孔,正好严丝合缝。

  我一拧钥匙。

  锁一打开,手铐也跟着松开了。

  随着解脱感一同涌上我心头的是绝望感。她真的是凶手吗。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难道是在杀了那些人,又将我铐住之后昏倒的吗,不知道是因为体力到

  极限,还是贫血。

  我为了再一次确认这钥匙是真的,把钥匙插进了另一个钥匙孔里,试着一拧。果然,手铐一响,打开了。

  就在这时,像是对锁打开的声音有所反应一样,我脚边的雾切微微动了一下。

  她要醒了!

  我赶紧后退了半步。

  她仍然躺着没动,睁开眼睛注视了一会儿地板。然后她支起身体,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带着惊讶的表情仰头望着我。她就这样保持着毫无防备的斜坐姿势发起呆来。

  然后,她不经意间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剪刀。

  一瞬间,天真少女的表情像是突然冻结了。

  她伸出右手,想把剪刀拿起来。

  “别动!”

  这是制止的命令。

  然而她的手却毫无停下的意思。

  没办法了。

  我一蹬地,向她扑了过去,迅速接近她,把手铐铐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然后用力拉着锁链,把另一边的手铐套在了附近一把安乐椅的扶手支柱上。

  她的身体和椅子连在了一起。这把安乐椅是供一个人坐的,并不是很大,但以她那么细的胳膊,应该是没有办法把它拖过去的。她的右手已经够不到剪刀了。

  她停了手,面无表情地转向我。然而我注意到,她眼中隐藏着的感情像是在责备我一样。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姐姐大人。”

  雾切没有大声喊叫,而是以平静的语调这样问道。

  姐姐大人——尽管她嘴上这样说,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柔顺可爱的成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原本就只是我让她这么叫我的。虽说如此,如果她能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这样叫我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错把她当成自己真正的妹妹……

  为了驱散不经意间涌上心头的感伤,我摇了摇头。

  “你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我把地上的剪刀从她身边踢开。“我原本还以为遇上了好伙伴的呢。是你杀了他们三个吗?”

  “三个……?杀了……?”

  一瞬间她睁圆了眼睛,然后垂下了视线,像是陷入了沉思。

  “这样啊……已经来不及了呢……”

  她仍然坐在地上,低下了头,感觉像是非常沮丧的样子。

  “别装傻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想对我做什么?”

  “冷静一点,我不是凶手。”

  “什么叫你不是凶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是凶手啊!五个人当中三个人被杀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你。既然我不是凶手,那你就是凶手了。”

  “结姐姐大人不是凶手的证据呢?”

  “证据?要说证人的话倒是就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直到刚才,我都一直昏迷不醒。等我醒来的时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我没有杀他们,这就跟我是十六岁的女高中生,并且是处女座的处女一样毫无疑问。”

  “这样的话,那我也可以给自己当证人,证明我是无辜的。”

  “不,你的情况这样说就行不通了。你手上有看起来像是凶器的剪刀,而且还有铐在我手上的手铐的钥匙,物证都齐全了。对于这些东西,你有什么可反驳的?”

  我抱着胳膊俯视着她。

  她的两条腿仍然在地上伸开,瘫坐在椅子旁边,保持着仰望我的姿势。不管从立场上,还是从逻辑上来说,我都明显占了上风。

  “关于剪刀,我只是刚刚才看到它的。至于手铐的钥匙,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可是把钥匙捏在手里的哦。”

  “是有人让我捏在手里的。”雾切缓缓摇头。“看来是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设计了目前的情况。”

  “你说的那个人是……?”

  “谁知道呢?可能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哪个侦探,也有可能是结姐姐大人你。”

  “我就说不是我了啊,我可是受害者。”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我倒觉得突然向我发起袭击的结姐姐大人才更像凶手呢。”

  她把左手的手铐举起来给我看。

  “我可没有袭击你,是为了自卫才不得已这样做的,因为你不是想去拿剪刀吗。”

  “如果有一把沾着血的剪刀掉在地上,一般都会想拿起来检查一下的吧?”

  “才不是一般呢,我就不会做这种事。”

  “就算你是侦探?”

  她一歪脑袋,抬起眼睛看着我这样问道。

  我无言以对,咬了咬嘴唇。

  “唔唔唔……”

  “不是有人被杀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应该检查一下凶器了啊,看一看被害者的伤口和凶器的形状是否一致,这件凶器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重量是?长度是?还有很多其他的……”

  “这种事我当然明白。”我负气地打断她的话。“但是光着手去碰也不大好吧,侦探小姐。那样不是会沾上指纹吗?”

  “……是啊,是我一时疏忽。当时我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抱歉。”

  她干脆地道了歉。

  “或者有可能那把剪刀上面早已经沾满了你的指纹,也可以认为是你为了隐瞒这一点而想要去碰它的。”

  “也可以这样理解吧。”她眯起眼睛注视着剪刀。“凶器确定是这把剪刀没错吗?”

  “大概吧。要想轻松地把人的脖子切断,它看起来很合适啊。”

  “把人的脖子切断……?”

  “没错,三个人都是身首异处……呃,这是你干的吧。就算你的胳膊那么细,如果拿着这把结实的园艺剪刀,应该也可以一下子就把脖子剪断吧。”

  对于我的话,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我本以为她会因为自己遭到怀疑而感到沮丧,甚至露出悲伤不已的表情,但少女的眼神仍然非常冷静。

  “看来发生了让人很难理解的事情呢。”

  她的眼眸透明得几乎可以用天真无邪来形容,闪烁着纯洁无暇的光芒。

  “是啊,我完全无法理解。”我话里带刺地回应。“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居然会是神经不正常的杀人狂……”

  “再说一遍,我不是凶手。你还是不能理解吗?结姐姐大人。”

  “那谁是凶手?其他的人都死了啊,他们不可能装死,因为所有人的脖子都被切断了。还是说,你仍然认为我是凶手?”

  “不。”她立刻回答道。“刚才我虽然是那么说的,但我认为结姐姐大人并不是凶手。”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提出我是凶手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其他更有效果的反对意见了。还是说,她有意将我从嫌疑人范围中排除,是另有什么打算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回想一下你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当时的时刻我觉得应该是八点左右,大家都集中在这间大厅里,正在讨论晚饭该怎么办,对吧。”

  对了……

  那时我们正因为虚假的委托而感到一筹莫展。外面一片漆黑,还是暴风雪的天气,也没办法回去。我们正围着圆桌,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那时,没有任何前兆,有一个人先倒下了,好像是网野。他全身瘫软地倒下,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随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喷出了白烟,有人大喊“着火了”,但是并没有起火的迹象,也感觉不到温度上升。我们手足无措,慌张不已,不知不觉间我也失去了意识,完全

  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烟雾的来源就是这个吧。”

  雾切指了指圆桌下面。

  那里丢着一个像是小铝罐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我钻进圆桌下面,把它拖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果汁的罐子……不过没有用来喝的口子。”

  “是自制的发烟装置吧,有人把它丢到圆桌下面的。还好,看来不是什么催泪或是催眠的气体。不过由于白烟很浓,人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

  因为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所以并不大清楚之后的情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不大清楚。不过看到大家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我也赶快装作昏过去,躺在地下了。”

  雾切这样说道。

  “装作?什么叫装作?你是说只有你一个人没事吗?”

  “是啊,因为烟雾本身并没有什么危害。我认为大家之所以倒下,并不是因为白烟,而是另有别的原因。事实上,第一个人倒下,是在烟雾冒出之前的。可能是在某个时候有人让我们喝下了安眠药。你能想到什么吗?”

  “唔——嗯……安眠药啊。”

  且不说其他人,至少我在来到天狼星天文台之后,是什么都没有入口的,应该不会被别人下药。

  但是仔细回想起来,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的那段时间,确实有种醉酒一般的感觉。当时我还以为只是身体不适……

  “话说回来,只有你一个人逃过一劫,那又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我一直在接受训练吧。”她不带情绪地说。“我很擅长感知危险。但是感知到危险的时候,很多情况下都只是类似于‘不祥的预感’或是‘本能’一样的东西,事后回想起来,才能够从逻辑上作出解释……用祖父的说法就是‘听得到死神的脚步声’。”

  听说出类拔萃的数学家能够跳过中间的计算公式直接找出定理,之后则要费很大的力气来证明,我经常听说这一类轶事。难道说她也是这方面的天才吗。

  不,目前我们是出于什么理由而失去意识的还尚未分晓,这也有可能只是她胡诌的。也有可能她就是凶手,那么她能够避开危险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话说回来,训练是……?

  “看到大家接连倒下,很显然,有什么可怕的犯罪计划已经拉开了序幕。”雾切接着说道。“我是想装作昏倒,看一看凶手打算做什么。但是那个时候,我又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发生了什么事?”

  “那脚步声似乎就是凶手的脚步声。看来凶手似乎性格相当谨慎,对方来到我的身边,给我嗅了什么奇怪的药物。那不是氯仿和乙¥醚一类的东西,大概不是麻醉剂……是不是什么合成麻醉药(译注:指毒品)呢。我被捂上了手帕,虽然暂时屏住了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吸入那种药物,但不知不觉间我就失去了意识……”

  结果她也被弄昏迷了吗。

  嗯,等一下?

  剪刀,被切断的尸体,让人昏迷的药物……

  从这一系列要素当中我想到了一点。

  不……我知道这些要素。

  难道说……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总而言之,看来现在我需要把雾切的话听完。也有可能是我想错了。

  “凶手知不知道你是装作昏迷的?”

  “不,我想应该不知道,想必对方把所有人都用手绢捂了一会儿吧,为了保证我们全都昏迷。”

  “接下来呢?”

  “我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仍然尝试反抗。”

  在淡淡讲述这一切的过程中,唯有这个时候,雾切像是刻意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就好似在自豪地展示成果一般。

  “……然后呢?”

  “我抓住了凶手的手。”

  “抓住了?”我大失所望地说。“就这样而已?”

  “是啊。很遗憾,我没能抓或是咬对方一下,不过还是碰到了凶手的手。由于视线被白烟所遮挡,这触感就成了跟凶手有关的唯一线索。”

  雾切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自己的指尖。

  “什么样的触感?”

  “是男人的手。”

  “真的?可以确定吗?”

  “虽然那手没什么特征,但毫无疑问是男人的手。因为人身上没有什么比手和指尖更能表现男女差异的地方了。”

  “嗯——……实际上又怎么样呢?你有没有握过男人的手?”

  我这样一问,她一副吃惊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

  漫长的静止——

  在此之后,她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又开始解释。

  “虽然我没有杀过人,但是我学习过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跟这个是一回事啊。你明白了吧?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等等,你这理由太奇怪了。啊,难道说,你没有跟男孩子牵过手……”

  我有意刁难地这样说,她又陷入了沉默。

  这次大概真的生气了吧。她像是在拒绝跟我说话一样,把头转向了一边。

  可能是欺负得有点过分了。她言行冷淡,但反应却意外地很直接,让我不由得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抱歉抱歉,揪住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我向她道歉。“至少父亲的手你总是握过的对吧。作为逻辑条件,就当做这是说得通的好了,来,你接着说。”

  “我忘了。”

  “咦?”

  “我是说父亲的手是什么触感,我已经忘了。”

  雾切眯起眼睛,作势用右手撩了一下刘海。在至今为止她展现的所有动作之中,这是看起来最有感情的。

  “是、是吗,我知道了。”

  我敷衍似的说。真是麻烦,看来她也有她自己的复杂情况,但要是一直纠缠这一点不放的话,讨论就难以有什么进展。

  “简单来说,你想说的就是……让你昏过去的人是男人,因此五月雨结不是凶手,这逻辑是成立的对吧?”

  雾切仍然脸朝着一边,点头表示肯定。

  在来到天狼星天文台的侦探之中,女性只有我跟雾切响子。假如她的主张是正确的,那么我就被排除出了凶手的范围。

  “但是我一开始就说过吧。”我叹着气说。“我不是凶手这件事,对我来说是非常清楚的事实,甚至没有必要去证明呢。”

  “不,对我来说,这还说不上是得到了彻底的证明。”

  “这算什么啊,你是想说不实际摸一摸我的手就没办法证明吗?”

  我这样一问,雾切像是在斟酌言辞一样垂下了视线,然后将眼眸转向我,微微点了点头。

  “……手。”

  她有些犹豫地说着,要我伸出右手。

  看来她是认真的。

  这是陷阱吗?

  她就是凶手,这之前的一切证言,说不定都是为了接近我而撒的谎。说不定她身上还藏着什么凶器,她是想把我引进她的攻击范围之内。

  雾切响子——我还不是很清楚她的情况。认识以来也没过多久,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知道的,不过就是她给人以很神秘的印象,以及她的家庭环境似乎很复杂,仅

  而已。虽说她断定我是清白的,但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我明白了,那我们握手和好吧。”然而我还是没有靠近她。“不过真正的握手,还是留到一切解决,你我都平安无事的时候再说吧。”

  “怎么一回事?”

  “你先在椅子上坐下。”

  我命令她。

  先前她一直坐在椅子旁边的地上,这时她按照我所说的,在安乐椅上坐了下来。

  “那把右手伸出来。”

  她听话地伸出了手。

  我小心地靠近她,拿起了她的小手。那只手就像玻璃工艺品一样,仿佛稍微用一点力就会把它弄坏,我紧紧抓住它不放。

  她的左手被手铐铐住了。只要像这样抓住她的右手,就不用担心她会攻击我了。

  我们互相试探地握着手,视线相交。

  “怎么样?你看见真相了吗?不过这话还是待会儿再说吧,我也要以侦探的身份去寻找我的真相。”

  “你要怎么做?”

  “首先,我觉得有必要再仔细调查一下这栋建筑物内部的情况。”我们牵着手说话。“我还是有些怀疑你。如果你也是侦探,那么你应该也能够接受我的意见,对吧?不过说

  到底,也只是怀疑的程度……要想指认你是凶手,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没有满足,也就是探询外部犯案的可能性,需要确认除了我们五个访客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出入过这里。”

  “你还没有确认吗?”

  “……是、是啊,我也才刚刚醒过来。”她的反诘让我慌了神。“第六个不速之客的犯罪行为……如果能够证明这一点的话,我就可以放了你。”

  “有必要尽快进行调查呢,要赶在雪消灭证据之前,尤其是窗外和门外,看一看有没有人出入过的痕迹。”

  “我会调查的。”

  “如果有什么不速之客,那个人肯定是男人,并且他可能还藏在这栋建筑物里。”

  雾切露出了有些不安的表情。

  “嗯,我会去确认的,我一个人去。很抱歉,就请你这样呆着吧,还有右手我也要给你绑起来。”

  如果她就是凶手,那么准备手铐的人就是她。在这种情况下,她有可能身上还藏有备用的钥匙,在我离开这里之后,她可能就会把手铐打开,所以我有必要事先将她两只手都绑起

  来。

  “我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如果你连这种头脑都没有,我反而会觉得困扰呢。”

  雾切带着冷冷的表情这样说。

  不过……说是要绑起来,我却没什么手铐或是绳子一类可以把她的手绑住的东西。

  “我的丝带。”

  “……可以吗?”

  “只要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

  她点头同意了。

  她左右两边的三股辫上扎着丝带,我解下了其中一边。

  我用丝带把她的右手腕系在了安乐椅的扶手上。

  这样一来,她的双手就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了。

  “接下来我会一间一间地调查所有房间。如果那个不速之客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那么他为了不被我找到,应该会从房间里出来,藏到别的地方去。不过只要你留在中央大厅里,那么那个人的行动就完全暴露了。”

  “就是说我是负责监视的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你两只手都被绑住了,对你来说那个不速之客的存在是很危险的,因为对方是可怕的杀人狂呢。如果那个人出现了的话,你就用尽全力大叫吧,我会立刻来救你。”

  “你会来救我?”

  “如果确实存在不速之客,那就能够证明你是清白的。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是吗……不过我觉得那个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雾切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要让我说的话,就算真的有不速之客,也不能从逻辑上证明我是无罪的。那个人之所以藏起来,其缘由不一定就是跟杀人事件有关,也有可能……”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我打断她说。“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人鬼鬼祟祟的,把他一脚踹飞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是啊。”

  她坦率地作出回应。

  “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人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大半夜出入这种偏僻地方的……那我就去调查了。”

  我从雾切身边走开,从最近的房间开始依次调查室内的情况。我拉开窗帘,检查窗户上的锁,查看外面雪的状态。

  我很快把所有房间的窗户调查了一遍。结果是,所有房间的所有窗户都从内部锁上了。此外,窗户附近的雪没有异状。

  各个房间不存在空调排气口之类的其他窗户。也就是说,想要通过线从外面把窗户锁上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我调查了门口。大门仍然锁着,并且我查看了外面的雪,没有发现有人出入过的痕迹。

  从结论上来说,我没能找到有人出入过这栋建筑物的证据。另外,我也没有发现有除我和雾切之外的活人,也就是不速之客存在。

  大厅里,雾切还被绑在椅子上,等着我回来。

  “很遗憾,看来这里除了我和你之外,果然没有其他人。”

  “外面的雪上没有痕迹吗?”

  “嗯,虽然在这种暴风雪天气,痕迹可能会很快被雪掩盖,但要是有人走过的话,那个位置一定会留下凹陷的。哪里都没有这种不自然的地方。”

  这样一来,杀人事件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

  不,也许可以说反而变得单纯了。

  可以把这个天狼星天文台比作一个密封的瓶子。既然瓶子密封了,那么里面的固体就既不会多也不会少。也就是说,如果有三具尸体,两个活人的话,那么只有可能是活着的其中之一是凶手。

  因此凶手是雾切响子。

  她本人正用像是在期待什么的眼神仰望着我。

  虽然有些同情她,但我现在还不能给她松绑。

  从道理上来说,她毫无疑问就是凶手。然而,我自己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这也是事实。像她这样的少女竟然能够杀死三个成年男子,还把尸体摆在床上,这可能吗。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由得说起了丧气话。“这栋奇怪的建筑物,还有这封奇怪的委托信……不过有一件事我总算明白了。写在那封黑色信里面的事件,并不是要委托我们解决的事件,而是把我们自己也卷进来的事件。”

  “……结姐姐大人。”雾切像是想把我打断一样地说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咦?是委托信啊。跟委托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黑色的信对吧?上面不是写着这个地方和凶器之类的东西吗。”

  “……把那封什么黑色的信给我看看。”

  “可以啊?”

  我把雾切留在椅子上,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在背包里翻找一番。我从包里抽出黑色的信,回到大厅。

  “打开给我看看。”

  雾切似乎非常急切的要求让我不由自主地照做了。我从黑色信封当中取出了折叠起来的便笺,那便笺是黑色的和纸,上面用白色的手写体写着一些文字。

  雾切一看到那文字,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结姐姐大人……这不是一般的杀人事件。”

  “什么,怎么一回事?”

  “这恐怕是……游戏啊。”

  <第一章•完>

第二章 黑之挑战

他梦见自己被熊熊火焰灼烧。

  醒来的时候,从额头上淌下的汗水已经将他的面颊打湿了。

  还是说,那其实是泪水呢。

  装作不经意地用右手擦了一下脸。

  这里是医院的候诊室。在柔和的纯音乐之中,身上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护士从某个方向出现,又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电子屏上一直没有出现他的号码。

  “好像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呢。”

  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老人对他说。

  然而他只是随便搪塞了几句,这样的老人要是搭理他的话就没完没了了。他将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装作摆弄手机。

  “您是在做复健吗?真是不容易呢。”

  老人仍然找他说话。

  “不,今天是因为腿痛来拿药的……”

  他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小声说着,明显表示出不想跟老人交谈的意思。

  “药费也不是笔小数目吧?政府的援助也没几个钱,作为你负伤的代价来说,实在太便宜了。”

  老人用柔和的声音说。

  他抬起脸来转向老人。

  这老人毡帽压得低低的,穿着一身看来价值不菲的西装。在他嘴右边有一道纵向的旧伤痕,当老人微笑的时候,那道伤痕就跟着变形了。

  “你是什么人?”他用充满攻击性的语气回应说。“为什么知道我的事?你是记者?”

  “我是善意的第三方。”老人的伤痕变形了。“我是同情你,并且跟你有共鸣的人。”

  “原来如此,传教的是吧?你去找别人吧。对于你们这些哄骗弱者的家伙,我真是烦透了。”

  “不,我们跟宗教没什么关系。当然,也不是什么媒体的人。”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终于开始大喊大叫了。

  “我们是这个。”

  老人递出一张漆黑的名片。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

  第12区代表

  円藤藤吉郎

  Tel xx-xxxx-xxxx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

  “是的。而且我们跟政府没有关系,是独立的非营利性组织,希望您能够理解。”

  “就是跟宗教差不多的东西吧?自称是什么集体治疗班或者护理研讨会,摆出一副很关心你的样子接近你,打着学费的名义违法收费是吧。不好意思啊老爷子,你去找更好解决的人去吧。”

  他不屑一顾地这样说,然后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

  “您不想报仇吗?”

  老人的低语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你说什么?”

  他不由得站住了脚,回过头去。

  “我们对您黑暗的深度很感兴趣。原来如此,您确实拥有非常深邃浓郁的黑暗。”老人像是在调整帽子的位置一样碰了碰帽檐,但是他的眼睛仍然藏在阴影之中。“您度过的人生很难说是幸福,不过也不愁生计,过得非常平凡,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有一份正当的工作,也得到了一些人的爱戴。然而在五年前,犯罪把您人生的一切都夺走了,毫不客气,蛮不讲理,一点不留……您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呢。不,您是无辜的,至少您并没有做什么会让自己的人生被彻底毁掉的事情。”

  老人的声音让他的心动摇了。很不可思议的是,那声音听起来几乎就跟他自己的声音一样。

  “我们提供的并不是什么治疗,那种东西就交给好解决的家伙吧。我们是帮助别人夺回自己人生的,我们的组织能够把被夺走的东西全部抢回来。”

  “夺回……自己的人生?”

  “您有这个权利……不,是义务。这也是为了那些因为那次可恨的犯罪而去世的人。”

  老人充满确信的口吻表现出非凡的演技,足以让他颓丧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老人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是“遭到了掠夺的主角”。

  聚光灯的光还没有消失。

  并且,那并不是为了照射别人而存在的,而是为了照亮自己的未来……

  然而他苦笑一下,抛开了这种妄想。

  “在那之后,我面前一直有很多人来了又走。警察、检察官、律师、医生、保险推销员……结果谁都救不了我。最后是什么善意的第三方了啊,真是受够了。硬要说的话,我还是很感谢医生的,至少他让我能再一次站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也就是这样了,我只是苟延残喘的尸体罢了……会盼望的心,早已经在那一天死了。”

  他转过身背对老人,离开了座位。

  “我在外面的公园等您。您要是对我们的‘救济’感兴趣,就请您来一趟吧。”

  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卖店的方向。

  之所以被卷进犯罪,大概只能说是单纯运气不好吧。

  五年前,在他家附近,接连发生了疑似纵火案。周边的监视器都没有拍摄到罪犯,无迹可寻的犯罪行为让周边的居民们人心惶惶。

  纵火连日持续,之前都只是小火灾,但在某个晚上,突然发展成了一场大火,可能空气干燥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两栋居民住宅被完全烧毁,其中的一栋就住着他们一家:他和他的妻子,以及未满两岁的儿子。三人都为重度烧伤,但最后得救的只有他一个人。

  纵火案在此之后仍然发生了好几起,但在某位侦探的指引下,事件迅速得到了解决。将纵火地点用线连起来可以形成一个奇妙的星形,这就是那位侦探的着眼点。在星形的中心,住着一位以占卜为生的占星术士。

  侦探立刻去占星术士家中拜访,但那个人早已经被烧死了。

  他身边还留有一封遗书,上面写着“我是为了纠正星星运行的轨道而放火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内容。事件以犯罪嫌疑人死亡而告终,就此了结了。

  听说了这一事实的他感到混乱不已。被憎恶这块磨刀石磨砺得无比锋利的刀刃,总有一天是要刺向罪犯的,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但现在却听说对方已经不存在了,这让他不知道自己的愤怒该发泄在谁的身上了,也没脸去见死去的妻子和儿子。

  那之后过了五年,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但他的心已经死了。他失去了工作,靠着国家的补偿金勉强过活。他本以为这种可有可无的人生今后仍将继续下去,与生存价值这个词彻底绝缘……

  直到他听到了刚才老人说的“复仇”这个词。

  那是出现在黑暗之中的一线光明。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给他带来过这样的光明。说到底,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黑暗有多深。因为他所希望的,并不是将这片黑暗驱散,而是找到指引他走在黑暗深渊之中的路标。

  “我就知道您会来。”

  老人嘴角边的伤痕变形了,他这样说道。

  白天的公园里,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还有一起踢着足球的男孩子,他们发出欢快的声音。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长椅上,坐在上面的老人的身影,与这片风景非常协调。

  “因为我觉得只是听一听的话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在老人旁边坐下说。

  “没错。我们跟律师和治疗师不同,不会只是说说话就要收费的。”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为那些不幸遭遇犯罪的受害者提供救济的组织。”

  “面子上的话就别说了。实际是什么?你们会帮我做类似于代人复仇那样的事?”

  “唔嗯,这是误会。刚才我也说过,我们的目的是给您以救济。您如果对这个理念有疑问的话,我劝您现在还是重新考虑一下比较好。”

  “你这老爷子真是说话不干脆。然后呢,你们能替我做什么?”

  “我们会告诉您真正的犯人是谁。那起让您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事件的犯人——”

  “啊?真正的犯人?”

  出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词。

  这种事连想都没有想过。那起纵火事件难道不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占星术士干的吗?

  “是谁!那个真正的犯人是谁啊!”

  “请您稍等。”老人举起一只手制止他。“要我告诉您的话,有一个条件。”

  来了——

  他提高警惕。

  这个所谓的条件,是要收钱吗。

  “什么条件啊。”

  “对于这个真正的犯人,我们想要您对他进行复仇。”

  “复仇——”

  “是的。一定要向真正的犯人复仇,让他死去。”

  “也就是说要我杀了他吗。”

  “是的。”

  在宁静祥和的公园一角进行着这样血腥的对话。没有人在旁偷听他们交谈。

  “老爷子,想必你们的那个什么组织,一定已经好好调查过我一番了。这样的话你应该明白吧?我是不可能会拒绝这个条件的。”

  “您这句话很令人放心。”

  老人大幅度地点头。

  “好了,赶快告诉我吧,那个真正的犯人是谁。”

  “在此之前,必须让您了解我们的意图所在。”

  看来拐弯抹角的话题还得继续一段时间。

  ——的确,他无法理解,这个神秘的组织是出于怎样的理由鼓动他去复仇的。

  “复仇——我们将其称为‘救济’。也就是对您而言的‘救济’——要实行这项行动的不能是别人,而必须是您自己,请您不要弄错了。您同意吗?”

  “就是让我亲手杀了他吧?那是当然,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那么我们接着往下说吧。‘救济’有三个必不可少的要素,您知道是什么吗。”

  老人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让他感到焦躁,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应和对方的话。

  “谁知道啊?我是新手,如果你能告诉我就帮大忙了。”

  “那是当然。首先第一个要素,是‘决心’。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您已经达到了吧。我说得对吗?”

  “是啊。”

  “接下来必不可少的是‘金钱’。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什么事,金钱都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想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就需要大量的资金。关于这一点又如何呢?”

  “很遗憾,算不上足够。”

  “很好,为了追寻‘救济’的您,我们已经做好了提供资金的准备。至于金额——并没有特别设置上限。”

  提供没有上限的资金?

  事情越来越可疑了。

  “然后第三个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技术’。想要杀死一个人,就需要相应的技巧。您能够理解吗?关于这一点,包括您在内,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在这个时候!我们能够为您提供‘技术’,让您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杀死目标。利用这些‘技术’,就能够实现完美的犯罪。”

  “还真是无微不至啊。”

  “只不过——”老人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事项一样停顿了一下。“关于‘技术’,是要收费的。”

  “啊?”

  “也就是说您需要从我们这里购买‘技术’。”

  “看吧!果然还是想从弱者身上榨取钱财。”他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想要站起身来。“搞得这么复杂……结果只是诈骗啊!”

  “请您冷静一点。刚才我也说过,我们会为您提供无限的资金。您可以利用这些资金来购买‘技术’。”

  “……怎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在实行‘救济’之际,您完全没有必要自掏腰包。”

  “莫名其妙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提供资金是为了什么,提供技术又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救济’当中最重要的一点。‘救济’对您来说,是一场将整个人生投入进去的大逆转……想必应该相当富有戏剧性,这是不管什么样的虚构小说,什么样的纪录片都无法比拟的。”

  “你想说什么?”

  “就是说,有一些人非常期待您的大逆转。顺带一问,您喜欢赌马吗?哎呀,资料上没有关于爱好赌博的记录呢,想必您很难理解那些热衷于赌马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吧。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却存在不少这样的人,马匹为了争夺名次而疾驰的模样,能够打动他们的心,让他们一掷千金,流下感动的泪水。同样的——也有一些人,立志复仇的人向着完美犯罪的目标冲刺的过程,能够让他们体会到乐趣。”

  “这……这算什么啊。”

  “也就是说……有一些好事者对于世界上的一切兴趣爱好都已感到厌倦,他们找到的最后的乐趣,正是像您这样心怀阴影的人所表演的大逆转——‘救济’。”

  老人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脚踩进了不该踏入的世界。

  老人所说的话他大概可以理解,但是居然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你们是打算——把我的复仇当做游戏吗。”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这样吧。”老人压低声音笑道。“通过提供高质量的内容吸引赞助商……接受赞助商提供的资金,提供完成度更高的内容……我们的‘救济’就是像这样得以成立的。”

  “也就是说,你们背后有些家伙钱和时间都多得没地方花对吧。”

  “您能够理解吗。这个事实本身只不过是为了说明资金来源,我们的目的说到底还是为您提供‘救济’。我们跟出资人利害关系一致,如此而已。并且,各个领域的大人物都对‘救济’非常感兴趣。因此,我们也能够从中受益,在各业界左右逢源。”

  真的是这样吗?

  也许老人所说的所谓“救济”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他们只是将复仇行为当做一项娱乐。

  然而对他而言,这些都无所谓,杀死真正的犯人,这一目的也不过是个过程。对他而言,这是一项以夺回自己的人生为最终目的的——挑战。

  “会像纪实节目里那样,二十四小时都有摄像机到处跟着我吗?”

  “不,没有摄影师陪同。关于这方面的规则,我稍后会向您解释的。”

  “我知道了,那就快点告诉我真正的犯人是谁吧。”

  “我还没解释完。”

  “还有什么?”

  他不由得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我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有说。您接下来将会获得资金,被赋予杀死目标的任务,但只是这样的话就太空洞了。比如说在目标走夜路的时候从后面靠近他用钝器将他打死——这的确是复仇,但并不是‘救济’。这绝对不是‘救济’。”

  “怎么一回事啊。”

  “救赎是必须要通过一些考验的。只有通过困难的考验,才能迎来真正的‘救济’。”

  “啊?”

  “我说得具体一些吧。”老人端正了一下坐姿,转向他说。“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您需要购买我们接下来向您提供的‘技术’。举个例子,我们就把这当成是牌吧。我们拥有好几张非常适合用来实现完美犯罪的牌,比如说有凶器的牌,指明适合犯罪的地点的牌,如何制造不可能犯罪的牌……根据这些牌的效果和实用性,我们为它们制定了不同的价格。然后你购买这些牌,事先设计出‘牌组’,用以着手进行接下来的‘救济’。”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我就举以前进行的‘救济’为例给您参考吧。在这个案例中,复仇者从我们这里购买了‘学校’作为地点牌。此外,他还购买了‘金属球棒’作为凶器,‘密室’作为洗脱嫌疑的‘手法’。”

  “‘密室’?这种东西都能买到?”

  “是的,只要投入资金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您大可以这样认为。顺带一提,以这个案例来说的话,‘学校’的花费是4000万,‘金属球棒’是300万,‘密室’是1亿,合计花费1亿4300万,货币单位都是日元。”

  “等一下,这价钱不对劲吧,为什么‘金属球棒’要花上足足300万啊。这种玩意儿,随便找家运动用品商店,用不着1万元就买得到吧?”

  “我们提供的凶器就有这样的价值,请您这样考虑。您知道吗,随便找家运动用品商店买到的凶器,很快就会让您暴露行踪的。商品的形状、型号、零售店,还有店内的监控摄像头……这一切的情报都会让您暴露。不过,我们所准备的凶器,则不存在这种问题。”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好了,接下来是很重要的一点。关于我刚才说过的考验……我们给您复仇的机会,与此同时,也会召唤一名追查您的侦探。”

  “侦探……?”

  “没错。按照‘牌组’的总费用,我们会选出一名侦探。您在‘牌组’上所花费的金额越高,所投入的侦探等级也会越高。反过来,假如您控制费用的话,侦探的等级会比较低,不过用以制造完美犯罪的牌就可能会不够。”

  “这算什么啊,前提是一开始就会有人追查我?”

  “是的,我们认为只有在公正的行为的基础上,才能有真正的‘救济’。只有面对侦探的考验,您才能得到纯粹的‘救济’和满足感。如果您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我们就只能认为您和我们之间的意见明显存在不一致,到时候我们就只能报告上级说这次的安排取消了。”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也觉得,如果采取卑鄙的手段,就算达成了目的,那也不会有得到了救赎的感觉。”他耸了耸肩说。“简单来说,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完成复仇才有价值对吧。”

  “正是如此,我円藤果然没有看错您。这也意味着!您真正要完成的任务,并不是让复仇成功,而是成功通过侦探的考验。您能够理解吗?”

  “嗯。”

  “很好!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一系列流程。首先,您使用我们的资金,购买我们的‘技术’。然后您将购买到的内容作为‘牌组’组成计划,进入实行阶段。此外,您所制定的‘牌组’内容,将会以挑战书的形式送到被选中的侦探手中。”

  “喂,等一下。挑战书?要把接下来将要进行的犯罪特意向侦探公布?这样肯定对我很不利啊。”

  “归根结底,我们只是希望您能进行公平的挑战,从一开始就已经是竞争了。在考虑到这些情况的前提下设计‘牌组’是最关键的呢。”老人的伤痕变形了。“事先会告知侦探的情报,只有您所制定的‘牌组’。当然,您的姓名和目前居住地并不会写出来。”

  就算这样,情况也相当不利吧?

  尽量控制“牌组”所决定的“技术”的开销,让侦探的等级低一些,这样是不是比较好呢。

  还是说大刀阔斧地使用资金,尽情使用用以制造完美犯罪的技术更好一些呢……

  “接下来,挑战书的信封上安装有微型的芯片,在信封打开的那一刻就会发出电波。侦探打开信封的那一瞬间,开始的信号就发出了。您的胜利条件是杀害目标,并且在168小时之内不被侦探揭穿。在时间到达的那一刻,您的‘救济’就完成了。在那个时候!根据您花费在‘牌组’上的开销,我们会把相应的金额返还给您。并且在此之后,我们将会启用保护程序,确保您不会被当做罪犯遭到追查。如果您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将之前的过去一笔勾销,从头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做到吗?”

  对他来说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从头开始新的人生。

  假如这种事真的做得到……

  “有可能的。”

  只要这句话就够了。

  “如果我输了,那时会怎么样?”

  “您不应该考虑输的时候会怎么样。不过——我也不能不告诉您,因为那样就称不上公平了呢。话虽如此,大致也跟您的想象差不多。首先您的失败条件,是在侦探打开信封的168小时之内,被侦探指出是犯人。在这个瞬间,您就失败了,并且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彻底断绝。您会以普通的罪犯身份被警方逮捕,我们不会有任何援助。此外,不管您再怎么向警方讲述我们的情况都是没用的。请您理解这一点。”

  “就是说失败者无足轻重吗。”

  “我们是带来‘救赎’的人。虽然我们的‘救赎’是完美的,但不幸的是,也有一些人是无法得到它的,这些人往往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救济’。”

  “还有其他的惩罚吗?”

  “关于您所花费的‘牌组’的开销,要请您向我们支付相应的资金。”

  “哈哈,是这么一回事啊。不过这可是没办法的,你就算把我卖了我也拿不出钱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事先让您参加各种保险,受益人是我们安排的人。”

  “如果失败的话,就要在被警方逮到之前去死,是这个意思吗?”

  “不错,不过只是在您无法支付相应款项的时候。”

  “你明明知道我是付不起这个钱的。”

  “我们会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回收您所花费的开销。”老人的表情没有变化。“如果想要避免这种情况,就请您战胜侦探吧。”

  “还有没有什么一定要注意的规则,告诉我吧。”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杀害侦探是不允许的。除了目标之外,您想要杀害多少人都是您的自由,但我们所安排的侦探,您必须要让他活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要在规定的168个小时之内发生了侦探死亡的事态,那时就会认定是您失败了。”

  “就算是因为什么偶然事故死了也不行?”

  “没错,基本上伤害侦探也是禁止的。”

  “真严格啊。”

  “没有对手的比赛本来就没有观看的价值,对吧?”

  一开始就除掉碍事的侦探,看来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说到底组织就是想看到自己跟侦探的竞争。

  “至于其他细节的规则,在您的挑战敲定之时,我会再告知您。”

  老人重新将脸转向他。

  “夺回人生的高贵挑战——我们将其称为‘黑之挑战(Duel Noir)’。只要能够战胜侦探,您就可以争取到崭新的未来。好了,您觉得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已经没有悬念了。

  将真正的犯人告诉自己”这一前提,让他无法将这些付诸一笑。

  让自己沦落得如此凄惨的人如果还若无其事地活着,那他是不可能会放过这个人的,只能让他以死谢罪。

  “如果我不说我答应,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五年前纵火案的真相?”

  “没错。”

  这是诱饵。

  这大概就是要把自己引到游戏中的诱饵吧,然而这诱饵很有诱惑力。对于一无所有宛如空壳的自己来说,这诱饵几乎可称得上是救赎。

  如果在这个时候拒绝了对方,那自己大概会后悔一辈子。肯定会不断责备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接受挑战,就这样度过一无所获的人生。

  如果是这样,那么索性……

  放手一搏吧?

  总比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要好。

  “您的眼神很好。”老人的肩膀颤动着,他静静地笑了起来。“接下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供您参考,总之告诉您我们的数据吧。在截至目前我们举行的‘黑之挑战’当中——侦探一方的胜利率是28%。仅仅只有28%。也就是说,在利用我们的‘技术’进行复仇的人当中,将近七成都完成了完美犯罪。”

  “这数字是真的?”

  “虽说是侦探,他们的水平也是良莠不齐的呢,甚至还有人收到了挑战书,也没发觉其中的案件性质,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了。哎,不过这是特别幸运的案例……”

  三成的失败率,自己会抽中下下签?

  那怎么可能呢?

  我会抽中的,是胜利。

  “看来您的答案决定了呢,不过我们会等待一个晚上。假如您在这个月夜,等到头脑冷静下来,仍然没有失去挑战的意志,那就在明天上午十点到这里来吧。您觉得可以吗?”

  他点头同意了老人的话。

  “我想您应该明白,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说。不光是警方,就算是熟人,如果您告诉了别人,我们就不会再次出现在您面前了。”

  “我知道。”

  “那么,改日再会吧。”

  向侦探宣告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天狼星天文台 3000万

  凶器 大剪刀 500万

  凶器 昏迷药物 500万

  手法 肢解 8000万

  总开销 1亿2000万

  根据以上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第二章•完>

第三章 天狼星天文台杀人事件2

我上的高中,是一所拥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直升女子高中。这所教会学校是一间出名的贵族女子学校,但同以前相比,学校的宗教色彩已经淡薄了许多,现在至多只能从砖造的旧校舍和教堂当中窥见一些传教士们的历史了。

  原则上学校是禁止打工的。不过只要向学校提出申请,多半都能得到许可。

  不过,自学校创立以来,申请侦探许可的人,我似乎是第一个。

  原本侦探就不是什么职业或工种,大概可以说是一种存在,或者应该说是一种才能吧。因此,要说向学校申请侦探许可究竟有没有意义,感觉有点说不清楚。不过,担任校长的修女非常高兴。可能是因为对于修女来说,所谓的侦探,并不是一种存在,也不是一种才能,而是给她一种类似于志愿者的印象。

  总而言之我是这所高中里唯一的侦探。校方也允许我穿制服参加正式活动,考虑到灵活性的问题,平时我穿的不是短裙,而是裙裤。尽管这似乎招来了一部分高年级学生的反感,但我的朋友们都对此评价不错。

  由于我以侦探工作为优先,所以并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不过,侦探的工作也并不是一直都有,所以大部分时间我放学后的生活都跟回家部没什么区别,就是直接回宿舍。

  自从我进入这所学校就读以来,一直过着宿舍生活。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包括厨房、浴室和厕所,是一间小小的单人间,贵族女子学校的现实无非就是这样。虽然也有同学对宿舍生活很羡慕,但这里的规则其实要比一般家庭更严格。

  我发现有人往我在宿舍里的个人邮箱里投进了一个黑色信封,那是在我高中一年级的冬天,十二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B5大小的漆黑信封上面,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收信地址,不过上面用白色的字体打印着我的名字,所以这封信肯定是寄给我的没错。我拿起信封,走进宿舍。

  “啊,结,你回来了。”我在走廊上碰到了住在宿舍里的另一个女生。“这是什么啊,难道又是情书?”

  “那怎么可能啊。”

  我苦笑一下,望着这个黑色信封。从外表看来,实在说不上是一封情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寄出这封信的还真是个怪人。

  我曾经收到过两次情书。其中之一是个像松鼠一样小巧玲珑的女生,她是隔壁班上手工部的成员,理所当然地,我拒绝了她,我也只能拒绝。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在校舍的阴影里不经意看到她远远望着我。另一个人寄给我的信非常有文学气息,不过没写寄信人的名字,所以我不知道那是谁。我并没有以侦探的身份继续进行调查。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顾不得脱外套就一头扑到自己的床上。我翻过身,仰面朝天,一边把信封对着日光灯看,一边把它打开。

  里面是一枚便笺纸,还有一个小上一圈的黑色信封。

  总而言之我先把便笺纸打开看。

  “委托书

  尊敬的五月雨结小姐:

  时值年关,诸事繁忙,恭祝您生意兴隆。

  我是某位先生的代理人大江由园。

  此次来函,衷心希望您能够帮助我的客户解决目前所面临的问题。

  在此我无法透露客户的身份,请见谅。

  这位客户预感到,在他本人所有的“天狼星天文台”,将会有十万火急的事态发生。

  我们将在以下地点举行面试,在得到客户的同意之后,将会正式向您报告详细的委托内容。

  集合地点:果崎车站

  集合时间:十二月十二日 下午三点

  此外,预付金一百万日元,委托成功的报酬一百万日元,以及其他必要的经费已全部到位。

  届时恭候您的光临。

  代理人 大江由园”

  尽管便笺上写着委托书几个字,却给人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奇妙印象,不知是不是因为委托人的名字以及委托内容都没有明言。它给人以一种像是在恶作剧的不真实感,但同时也的确有一种郑重其事的逼真感觉。

  自从成为侦探以来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委托,这样的内容让人越想越糊涂。正因如此,这项委托引起了我空前的好奇心,这是以前的任何一桩事件都无法比拟的。

  便笺是普通的白纸,上面的文字都是用文字处理软件生成的,如果查一下所用的字体,应该可以弄清楚这是用什么软件生成的,甚至可以查出打印机的墨水类型、品牌。不过我总觉得确定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总而言之,我把便笺放在一边,打开了另一个黑色信封。

  里面是折叠起来的黑色和纸便笺,上面排列着用笔写的白色文字。

  向侦探宣告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天狼星天文台 3000万

  凶器 大剪刀 500万

  凶器 昏迷药物 500万

  手法 肢解 8000万

  总开销 1亿2000万

  根据以上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这什么啊。”

  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把黑色便笺翻来覆去地看。事情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从纸上写的词语推测,似乎也隐约透露出一些没有公布出来的委托内容。这难道是什么联想游戏吗。是要我靠这个猜出是什么样的委托?话说回来,写在这几个词下面的数字又是什么意思?

  这搞不好是用来测试我的侦探能力的谜题。

  委托人肯定是想要考验我。对方特意让代理人介入,从这一点来考虑,对于那些派不上用场的侦探,想必就连委托内容都不会告诉他们,直接让他们吃闭门羹吧。

  感觉似乎会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问题是距离集合时间没有几天了。

  后天就是集合的日子。

  只要向学校提交申请就可以休假,这倒是好说,不过在此之前我究竟能不能解开这个谜呢……

  没时间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冲出房间,一路赶回学校。

  学校里有个情报处理室,在那里可以自由使用电脑。要想做些调查的话,在那里利用网络应该比较快吧。顺带一提,我自己没有电脑,而且手机也没有上网功能。

  从宿舍走到教学楼只要几分钟。教学楼里,还有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以及正打算回家的学生,我一路小跑赶往情报处理室,跟她们擦肩而过。

  情报处理室里,有几个学生正默不作声地敲打着键盘。我瞟了她们一眼,借用了其中一台电脑。

  我首先试着搜索了一下“天狼星天文台”。出乎意料的是,我轻而易举地就了解到了它的实际情况。

  天狼星天文台似乎是属于一个叫做牙柳一郎的人的个人天文台。据说这位牙先生在战后的经济增长期通过经营钢铁工业一夜暴富,岁数大了不做生意之后,他倾尽所有家财建造了个人天文台,在那里过起了隐居生活。说起天文台,给人的一贯印象多半是属于大学或是什么研究机构所有的设施,不过听说对观测天体或是星星有兴趣的人也经常会修建个人用的天文台,天狼星天文台似乎也是这种兴趣爱好的产物。

  那么这位神秘的委托人,是否就是牙柳一郎呢。如果他与战后的钢铁工业有所关联,那么至少他也有可能被社会各界当做大人物来看待。之所以无法将委托公开,说不定就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

  关于牙柳一郎,之后我也做过一些调查,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令人在意的情报,也没有找到什么相关记录证明他从前曾与什么事件有关。能从网络上获取的情报果然是有限的。

  当天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就这样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我一边上课,一边思考着委托的事。尽管期末考试已经不远了,但老师讲课的内容我几乎都没听进去。在坐满了同学的教室里,我有一种孤独感,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处于另一个世界一样。

  午休的时候,我在图书室里寻找牙先生的相关情报。在这所学校的图书室里,沉睡着比附近图书馆的藏书都要古老的书籍。不过要想找到关键的情报,光凭午休这点短短的时间似乎不太够。我决定在放学后再回来一趟,暂且先撤退了。

  下午的课上,我发觉从窗口看到的风景比往常要阴沉,天空一副随时会下雪的样子。冬季的低气压滞留在东边,北方上空有零下四十度的寒潮正在逼近,难怪嘴唇会这么干燥。休息时间,我一边涂着润唇膏,一边呆呆地望着记在笔记本上的明天的计划。明天才是重头戏。

  放学后,我终于在图书室里获得了想要的情报。那是每月发行的面向天文爱好者的杂志,在十年前的过刊上,我找到了跟天狼星天文台有关的文字。

  那是一篇主要内容是访问个人天文台的文章。这篇文章有四页篇幅,其中提到了天狼星天文台,还附有照片。

  我把这篇文章复印了下来,带回了宿舍。作为预习的资料,我得到了相当有价值的东西呢。先不管它跟委托到底有没有关系,至少我得到了能够通过面试的情报,我感觉它有这种效果。

  当晚,我为明天做好准备,把笔记本和资料,以及以防万一时换洗的衣服都打包装好。预习应该也是无可挑剔了。要说还有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那大概就是天公不作美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起部分地区会有暴风雪天气。

  第二天,我向学校请了假,去往果崎车站。

  我到达车站的时候,天上已经稀稀拉拉地飘起了小雪。周围是一大片冬季干涸的田地,可能是由于下雪的缘故,虽说还是白天,天色却非常昏暗,可以看到周围人家一盏一盏朦胧的灯光。

  时间是下午两点。虽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但由于一小时里只有两趟车,所以我提前离开了宿舍,结果这么早就到了。

  在这个无人的车站,除了我之外,下车的只有两个人。

  我决定在候车室里等着。这个小房间只够并排放下两张长椅,房间中央有一个点着的圆柱形暖炉。我立刻占了暖炉跟前的位置,焐着自己冰冷的手。

  这时,刚才跟我一起下车来到月台上的两名男子走进了候车室。

  两个男子默默无语地坐在了长椅上,各自看了看钟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开始左右张望。在这个仿佛位于世界尽头一般人迹罕至的车站,居然聚集了三个闲得无聊的人,这种情况显然不大自然。

  “请问……”

  第一个开口的人是我。说实话,我有些害怕。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被两名素不相识的男子围在中间的高中女生而已。

  “你们两位当中,谁是大江由园先生呢?”

  我怯生生地这样问道,两名男子同时做出了反应,互相交换了一个彼此试探的眼神,又一次打量起我来。

  “唔嗯,原来如此,小姑娘你也是侦探吗?”

  梳着整齐的七三分发型的男子先开了口。他一身西装配上长风衣,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得很紧,一副精英白领的打扮,不过他的模样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个性。假如这里是商业区的话,那么他的身影一瞬间就会与背景融为一体,他的外表就是这样平淡无奇。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侦探。”他用大拇指一指自己。“想必你也是吧?”

  他向着坐在对面的另一名男子这样问道。

  这名男子戴着太阳眼镜。透过薄薄的灰色镜片,勉强可以看出他的视线动了一下。他一头短发,身材精悍,防水外套下面穿着黑色背心,脖子上挂着狗牌。他身上萦绕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气质。

  戴太阳眼镜的男子仍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侦探来了三个……而代理人还没出现。”

  穿西装的男子抱着胳膊,用一种装腔作势的口吻说。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于紧张和恐惧,我的声音在发抖。“收到了委托书的,难道不只是我一个人吗?”

  “看来事情就是这样啊。”

  穿西装的男子露出轻蔑的笑容这样说。“距离指定的时间还有些时候,到底还有几个人会来呢。”

  这样啊……仔细一想,被叫来的侦探不见得只有我一个人。委托书也是,只要把姓名的部分一改,文字内容就适用于所有人了。因为委托人想要考验侦探,所以集合好几个人进行面试会更有效率,这样可能会更好吧。

  两名男子各自开始想办法打发时间。

  穿西装的男子一边戴上耳机在听什么,一边翻起了英语会话的书,完全是一副白领在打发时间的样子。

  与此同时,戴太阳眼镜的男子手上玩起了外国硬币,不时还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噗嗤一笑,感觉很吓人。

  我受不了这种气氛,从候车室里出来,打算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寒冷的空气中,呼出的气成了一团白雾。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头发、肩膀和裙裤上都积上了薄薄一层雪,如果我没有不时地把雪拂掉,恐怕我立刻就会变成一个雪人了。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电车驶进了月台。

  走下电车通过检票口的,只有一名中年男子。他的脸发红,体型微微发福,外套皱巴巴的,头发乱蓬蓬的。从外表来看,很难想象他会是那个神秘的代理人。

  中年男子果然也走进了候车室,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他们三个人在说话。最后中年男子独自一人出来了,向着我走了过来。

  “唔嗯,高中女生侦探啊。”中年男子咧开嘴笑着说。“把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少女时期消磨在侦探这种没有回报的工作上,我觉得不大应该啊。”

  男子身上散发着酒味,坐在了我的旁边。他该不会大白天就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吧。

  我赶紧跟他拉开距离,重新找了个位置坐。

  “不用那么戒备吧。”

  “请问……您也是侦探吗?”

  “你觉得我看起来还像什么其他的人吗?”

  男子张开双臂说。

  至少就我看来你就是个喝醉酒的普通大叔。

  “哎,也难怪你会怀疑。年轻气盛的时候谁没有过,不过观察能力不足呢,作为侦探就有点那个了吧。”

  “观察能力……是吗。”

  “我给你变个戏法吧。”男子用一种贪婪的视线注视着我。“你在去年的圣诞节,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参加了弥撒对吧。不过无聊的圣歌让你觉得很厌烦,中途溜了出来,买了一大堆蛋糕,在宿舍房间里拼命吃,还撒了一地,看来这个圣诞节真是从头到尾都很孤独啊。”

  “您、您怎么会知道的!”

  我不由得用上了责难的口气。

  令人吃惊的是,他所说的大致都没错。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当时由于我没什么钱,买不到一大堆蛋糕,只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吃掉了。

  “您难道一直在什么地方盯着我吗?”

  “不不不,这就是所谓的观察能力啊。”男子一脸得意地说。“首先从你的制服来看,可以知道你是那所有名的教会学校的学生。学校的活动之一就是举行圣诞节弥撒,这一点也不难想象。不过我听说最近的校规也很宽松了,想必弥撒不是强制参加,而是自愿参加对吧?”

  “那您为什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参加的呢?”

  “你的短裤是自己改的吧?应该是为了侦探工作吧。而且尽管今天不是休息日,你却没去上学,优先来处理委托。既然你这么热衷于侦探工作,想必平时能跟你一起玩的朋友也没几个吧,更不用说男朋友了。特别是在圣诞节这种特别的日子,大多数人都是跟自己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在一起的。而你,并没有关系达到那种程度的人。”

  ——真是多管闲事。

  虽然他说对了。

  “基本上,圣歌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趣味可言的,对你来说,简直是让人无法忍受对吧。你有点自暴自弃地跑去买了蛋糕。你喜欢甜食,这一点从你背包里露出来的糖果和巧克力已经告诉我了。”

  男子指着我背后说。我吃了一惊,把背包取下来一看,拉链开了一点,露出了我带来的零食。

  我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把零食遮起来。

  “你住在宿舍,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你跟家人住在一起,那么你起皱的领子,还有开线的衣角,你的母亲都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在他每次指出我的破绽的时候,我都觉得很丢脸,与此同时,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果他能从这样琐碎的情报当中看穿我的行动,那么我还有什么能够瞒过他的呢。

  ——这就是侦探吗。

  第一次遇到的同行,他的能力把我彻底震慑住了。作为侦探,就连这样一个醉醺醺的大叔我都比不上,我甚至有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多少对我有点肃然起敬了啊?”男子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威士忌瓶子,把盖子打开。“话说回来,你在这种地方等是不是很冷啊,要不要跟大叔我一起进去?”

  “啊……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我干脆地拒绝了。

  男子差点把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喷了出来。

  “啊……这样啊。也对啊,马上就到时间了,在这里等也比较好吧。我可要进去了,真是到岁数了啊……”

  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回到候车室里去了,还拖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行李箱……

  三点钟的集合时间终于快到了。

  可以看到一辆白色的旅行车沿着田间小道向这边驶了过来。它将灰色的雪景撕开了一道裂口,速度飞快地驶近。

  旅行车在车站前停下了。

  从驾驶席上下来了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男子首先注意到了我,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您是在等大江先生吗?”

  他问道。

  “是的,您是?”

  “我是出租车公司的,大江先生交代我将各位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去。”

  难道说现在连代理人也见不到吗。

  我开始对前景感到不安了。而且天气也越来越糟,跟我同行的人又净是些大叔……

  “请您上车吧。”

  听到司机这么说,我坐上了旅行车。我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还把背包放在旁边占位置,让别人不容易靠近我。

  待在车站候车室里的那几个男子也都注意到了旅行车,陆陆续续地过来了。穿西装的男子第一个上了车,戴太阳眼镜的男子跟着坐了进来。

  然后是醉醺醺的大叔上了车。出人意料的是,他似乎并不挑剔位置,坐在了驾驶席的正后方,行李箱占了他旁边的一个座位。

  司机回来了,坐在了驾驶席上。

  “抱歉,请各位稍等一会儿再出发。会不会觉得车内很冷?大家喝一些热饮如何?”

  司机开始把抱在怀里的罐装咖啡分发给每个人。我的身体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了,所以我心怀感激地接过了咖啡,把它捂在手心里。

  “为什么要稍等一会儿?”穿西装的男子问。“赶快出发吧。”

  “因为还没到三点。”

  “车站里已经没人了吧。”

  “有一趟电车是两点五十八分抵达的。”

  戴太阳眼镜的男子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小声说。

  “不可能还有人会来了,就算有人来,那他也迟到了。”

  “好了好了,别那么心急,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醉醺醺的大叔递出酒瓶。

  “我不喝酒。”

  穿西装的男子把酒瓶推开,打开罐装咖啡喝了起来。然后,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香烟,想要点燃。

  “抱歉,车内禁止吸烟。”

  司机说。

  “你说什么?”

  穿西装的男子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很不情愿地收起了香烟。我从后座上望着这些吵吵闹闹的大人,喝着咖啡,让身体暖和一些。

  就在这时,电车驶进了月台。

  不过从车站外面看不到下车的乘客,只有两节车厢的电车被车站的建筑物遮得严严实实。

  没过多久电车再次出现了,在雪中疾驰而去。

  到底有什么人下车呢。

  在时针恰恰指向三点的时候,检票口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那是个娇小柔弱的少女。

  ——她是什么人?

  在我眼中,她就像是透明的一样,这也许是因为她色素淡薄的白皙肌肤看起来似乎跟雪景融为了一体一般。难道是幽灵……那是不可能的吧。眼睛上面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在风中轻轻拂动,这小小的动静,无疑正是她的确存在于此的证明。

  她静静立于这个杳无人迹的单调世界的一角,也许这是很适合她的,但作为一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侦探,则让人觉得极为不合时宜。

  她一看到旅行车,就一小步一小步地向着这边跑了过来,很注意脚下的雪,双手拎着一个黑色的提包……

  她就是第五名侦探吗?

  真令人难以置信。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带花边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外套,正是我上的那所学校的中等部的制服。从她胸前丝带的颜色看来,她是一年级的学生。

  她站在旅行车旁边,伸长脖子向车内看,看来从外面看不大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

  司机从旅行车上下来了。

  “您是在等大江先生吗?”

  他这样问道,她点了点头。

  “请您上车,我们一直在等您。”

  在司机的催促下,她上了旅行车。车内已经有了几名乘客,对此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其他几名男子反倒因为这位小侦探的出现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把自己的背包拿开,给她把座位空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把提包放在腿上抱着。

  “那么,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这就出发。”

  司机将车开动了。

  旅行车载着五名侦探,终于开始沿着一条无法折返的道路前进了。

  落满雪的山道上别说是人影,就连建筑物的影子都没有,旅行车就沿着这样一条山道向上爬。

  “喂,我说你。”我小声对旁边的她说。“你明不明白坐上这辆车意味着什么?”

  她转向这边,做了一个像是在微微歪头的动作。

  “你是侦探吗?”

  她点头。

  “真的?我们学校里竟然还有中学生侦探,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因为我是最近才到现在的学校来读书的。”

  她第一次开了口。

  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我,仿佛在观察我一样。白皙的肌肤,由于寒冷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像是涂了腮红一样,非常的可爱。

  “啊,这样啊,原来你是转学来的……话说,就算是这样,没想到居然会跟同一所学校的中学生侦探接受同一个委托……真是奇怪的巧合啊。”

  “的确是奇怪的巧合啊。”

  醉鬼大叔回过头来说道,一副要把身体整个探到我们这边的架势。

  “你可别喝醉了就骚扰人家女孩子啊,大叔。侦探被警察请去喝茶,这可不是好玩的,那也给侦探抹了黑啊。”穿西装的男子插了进来。“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小鬼,醉汉,和阴沉的家伙……这辆像是用来观察人类的旅行车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什么整人节目?”

  “挺能说的嘛,年轻人。”醉鬼大叔突然一脸严肃。“再怎么说我也是有二十五年职业生涯的侦探,可不是看起来喝醉酒了这么简单。”

  “哦,那你看看这个醒醒酒吧。”

  穿西装的男子咧嘴一笑,从上衣的内袋里亮出了一章像是驾驶执照一样带照片的卡。

  网野英吾 DSC号码“367”

  “我叫做网野英吾,侦探图书馆的分类号码是‘367’——大叔,你呢?该不会是没有登记吧。”

  “哼。”

  醉鬼大叔鼻子里笑了一声。之后,他把手伸进身上各个地方的口袋里,好像在到处翻找什么。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卡,在网野面前一晃。

  犬塚甲 DSC编号“943”

  “编、编号‘943’……你……不,您难道是……编号‘9’的等级‘3’?这、这是真的吗?”

  “我可不会搞什么伪造的。”

  名叫犬塚的男子这样说着,呷了一口酒。

  “非、非常抱歉!没想到您的等级居然会这么高……请您原谅我之前的种种无礼行为!”

  网野突然就开始采取低姿态了。

  感觉可以从中窥见大人们的丑陋世界的一角。

  话说回来,我完全没想到,那个醉鬼大叔居然会是等级“3”。虽说人不可貌相……

  “等级‘3’是什么?”

  我旁边的少女问道。

  “你不知道吗?”

  “是啊。”她眯起眼睛说。“那很了不起吗。”

  “对于我们侦探来说是的。”

  我把自己的侦探图书馆登记卡从钱包里抽出来给她看。

  五月雨结 DSC编号“888”

  “你没有这种卡?”

  “我之前登记过了。”

  她从提包里取出了笔记本,把夹在里面的卡抽出来。

  雾切响子 DSC编号“919”

  “哇,你也是编号‘9’啊。编号‘9’的中学生……你真是选了一条很残酷的道路呢。”

  我吃惊地说。

  在侦探图书馆登记过的侦探,每人都有一张有编号的卡。

  侦探图书馆——在这个地方,有大约六万五千名侦探的情报档案被分类摆放在书架上。凡是登记过的侦探,其情报都向大众公开,不管什么人都可以自由阅览。如果遇上了什么困扰,只要去一趟侦探图书馆就行了,在那里有能够应对一切状况的侦探们以及事件的记录。

  对于侦探们来说,总而言之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只要在侦探图书馆登记过,就会有委托自己找上门来,类似于一种登记型的劳务派遣。

  只不过,“侦探图书馆只是一个数据库,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出于这种理念,它并不承担工作的介绍或引荐一类的业务。

  数据对外公开,这意味着侦探将会失去匿名性,但并不会公开目前正在处理的案件,因此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损失。过去的记录和跟个人信息有关的部分也适当地有所保留,没有完全公开。

  这些数据按照侦探图书馆独有的分类方法,以文件的形式各自分配有特定的书架。

  这被称为DSC(Detective Shelf Classification,侦探图书馆分类),也就是侦探的分类编号。

  DSC用三位数来表示。

  第一位数字是第一次划分,表示该侦探擅长的类型。以网野的“367”为例,那就是“3”。这就是说,他擅长应对的是经济犯——贪污和玩忽职守等案件。

  犬塚和雾切的编号“9”表示擅长应对的是杀人犯,可以说对于侦探来说是比较引人注目的类型。只不过听说其中也有不少侦探没能完成委托而遭到淘汰,殉职的侦探也很多,这个编号就是这样。

  接下来正中间的数字是第二次划分。这是从第一次划分中衍生出来的,表示更加细化的擅长类型。网野的是“6”,因此他应该比较擅长处理商业间谍一类的案件。从他的外表看来,说不定他自己也很擅长以商业间谍的身份行动。

  接下来——

  “最后的数字表示这名侦探的等级,一开始大家都是从‘9’开始的。因为你也是刚刚登记的,所以是‘9’呢。侦探通过让自己的业绩得到认同,就能让这个数字逐渐减小。等级‘3’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得到的,所以那个大叔虽然其貌不扬,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侦探。顺带一提,最高等级是‘0’。0证明这个人在这个领域当中是大师级的人物。”

  拥有分类编号0的侦探,是很受同行尊敬的,他们被称为有零一族或零级。

  如果更进一步从等级“0”开始不断积累业绩,那么正中间的数字就会变成表示综合类的“0”。这被称为双零级,可以说作为侦探这已经处于登峰造极的地位了,也就是所谓的名侦探等级。

  假如更进一步,代表第一次划分的头一个数字也变成了表示“综合”的“0”,那就被称为三零级,想必将会成为传说被载入史册吧。

  侦探图书馆的历史已经有十五年左右了,不过据说得到过“000”编号的侦探只有四名。

  “也就是说只要到了零级,就是侦探的能力得到认同了?”

  雾切响子问道。

  简直就像是一个找到了藏宝地的孩子一样——她的眼神非常纯粹。

  “哎,这倒是没错……不过我事先声明,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在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开始当侦探的,第三年才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

  “把那张卡给我看一下。”网野强行把我的卡抢走了。“什么……还、还是高中生就已经是等级‘8’了……不、不过还是没办法跟我相提并论啊。真是遗憾呐,女高中生侦探。”

  网野似乎心情很不平静。

  “这位戴太阳镜的小哥呢?你有卡的吧?”

  犬塚问那个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

  他仍然保持着沉默,从口袋里取出卡片给其他人看。

  燕尾椎太 DSC编号“245”

  “什、什么……等级‘5’……居然比我还高……”

  网野全身发抖。

  等级的数字的确是衡量侦探能力的标准,但是像他这样迷信我觉得也不大好。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有卡吗。”

  燕尾低声说。

  “想要提出委托的时候,就选择了在侦探图书馆有过登记的侦探,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犬塚大着舌头说。“只是,如果我是委托方的话,我会尽可能地找零级呢……”

  “的确如此呢。只不过,对方也有可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所以多找了几个不同等级的。”

  网野说。对于犬塚,他完全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了。既然他有本事跟商业间谍较量,那么变通能力应该是很强的。

  “唔嗯……有这个可能啊,毕竟大家擅长的范围也都不一样嘛。而且接下来要跟我们见面的那位先生,似乎是个相当古怪的人。”

  “咦,您知道委托人是谁吗?”

  “是啊,像我这个水平的侦探,一下子就能知道匿名的委托人是谁。”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牙柳一郎,这人在地下社会有点名气,是个人物。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所建造的个人天文台。没错吧?司机先生。”

  然而司机什么都没有回答。是不是因为事先有人叮嘱过他不要回答问题的呢。

  “委托信上提到了天狼星天文台。”网野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呢,如果是犬塚先生的话应该知道的吧……”

  “你来之前连这些事都没调查吗,年轻人。真没办法,我来告诉你吧。”

  犬塚似乎也不是很不情愿,看来他已经完全被网野哄住了。

  “天狼星天文台这个地方,从上空俯瞰是一个五芒星的形状,听说中心的五边形部分是放置天体望远镜的圆顶观测台。”

  犬塚得意洋洋地说了起来,关于他提到的这些内容,我也已经调查到了。就连我也能够简单地通过天文杂志上的新闻稿得知这些信息,所以其他的侦探可能也都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吧。

  “话说回来,天狼星是大犬座中的一等星,作为冬季大三角的其中一角很有名,是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这颗星其实——”

  “其实?”

  网野附和道。

  “看起来是一颗,实际上是两颗——它是有名的双星。”

  “什、什么!”

  “特别明亮的那颗被称为天狼星A,较小的另一颗被称为天狼星B。天狼星B被天狼星A的光芒所掩盖,一直到天体望远镜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被人们发现。”

  “给天文台起名叫做天狼星……难道说,建筑物也是双子楼结构?”

  “挺机灵的嘛,网野老弟。正是如此,天狼星天文台仿效这颗星星,是由大小两座星形建筑物组成的。较大的天狼星A是主楼,而较小的天狼星B作为门厅,是一栋独立的建筑物。单从这栋构造奇特的建筑物来看,就能知道主人是个非常古怪的人。”

  “不愧是等级‘3’!没想到您事先就已经调查得这么详尽了。”

  “没错吧没错吧。”

  犬塚很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之后,他的夸夸其谈仍在继续。因为他所说的几乎都是天文杂志上有的内容,所以我只是眺望着车窗外一片雪白的景色,漫不经心地听着。

  自旅行车出发以来大概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吧。外面的雪势头越来越大,森林被染成了白色。狭窄的山道之中,堆满雪的树枝撑起了拱门,悬挂在头顶。

  突然,旅行车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停下了。

  “喂,司机,怎么了?”

  “我们到了。”

  司机回头说。

  我察看了一下窗外。被重重树木包围的道路附近,找不到任何一栋建筑物。

  “怎么一回事?别开玩笑了!”

  网野提高声音。

  “你是要我们在这里下来走路?”

  燕尾低声说。

  “是的,大江先生就是这样说的。按照他的安排,我就在这里让大家下车,然后掉头回去。”

  “你没有理由让我们在这种地方下车,犬塚先生也会觉得很困扰的啊!”网野吼叫道。“我明白了,那我给你钱好了,你把我们带到天狼星天文台去。好了,把你的计价器重新打一下。”

  “这样的要求恕我不能接受。”

  “就是说拒载吗?哦——,你是哪个出租车公司的?犬塚先生,您看我们该拿这个家伙怎么办?我觉得我们可以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侮辱侦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哎,你冷静点儿,年轻人,这可以认为是委托人不愿意同侦探以外的人接触。像这样领会对方的意图,也是侦探的工作。”

  犬塚露出含有自我欣赏意味的笑容,拿起行李,打开了旅行车的门,在洁白的雪上落下了第一个脚印。

  “你捡回了一条命啊。”

  网野一边恶狠狠地向着司机这么说,一边从旅行车上下来。

  接着,燕尾仍然保持着沉默,从旅行车上下来了。他扶了扶歪了的太阳眼镜,把一个小波士顿包背在肩上。

  “来,我们也下车吧。”

  我催促雾切。

  雾切拎着包站了起来。

  下台阶的时候,雾切向着驾驶席看去,这样问道。

  “你是怎么从大江由园那里接受指示的?

  “怎么……是指?”

  司机反问道。

  “你直接跟他见面了?”

  “不,我只是通过电话接受他的指示而已,并没有直接跟他会面,旅行车也是按照他事先指定的安排的。”

  “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就算您这样问……我也只能说是很普通的男声。”

  “是吗。”

  雾切冷淡地说,若无其事地从旅行车上下去了。

  刚才这几句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是想知道代理人的真实身份吗。不管怎么说,看来司机单纯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我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就这样,放下五名侦探之后,旅行车无情地沿着覆满雪的道路掉头回去了,很快就消失在雪中,只留下轮胎的印痕。我们被彻底抛弃在山里了。

  “如果在太阳下山之前走不到天狼星天文台,那可就糟糕了。”

  犬塚张开双手,做了一个像是要接住雪的动作,这样说道。

  燕尾第一个向前走了出去。一瞬间,他的脚陷进雪里,身体失去了平衡,不过他很快就站稳了。

  “雪相当深,小心一点。”

  他回过头说,像是在告诫我们一样。

  从体格和人品看来,我感觉他是最靠得住的。他的分类编号“245”表示的是“政治犯•恐怖犯罪•等级5”,也就是说他是个跟恐怖分子作斗争的武力派侦探。无论是他的沉默寡言,还是他的郁郁寡欢,也许都是由于他过去的经历。他走路的时候会拖着一只脚,这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使然呢。

  “总而言之……反正只有一条路,我们就这样往前走吧。”

  我这样说,犬塚和网野瞥了我一眼,像是在说“知道了”,然后就跟在燕尾后面走了。

  “走吧,雾切妹妹。”

  她还站在雪中一动不动,我这样说,打算从背后推她一把。

  雾切回过头来,眉间蹙起细细的皱纹。

  “也许我们该在这里回头。”

  “啊?都到了这里还回头?走回去吗?”

  “我听见脚步声了。”

  “脚步声?”

  也许是因为雪的缘故,周围一片寂静,然而我没有听见任何人的脚步声。我歪了歪头,重新看着她。

  我听不懂她的话似乎让她觉得有点着急,她的表情更加严肃了,远远望着那几个已经走出去的男子的背影。

  “也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问呢……”

  雾切这样低声说,开始往前走。

  “啊,等一下。”

  我赶紧跟在她后面。

  如果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一小会儿,感觉就很难在雪中找到她了。我立刻赶到了她前面,回头看着她。

  “你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呢。”

  “你不在意吗?”

  雾切仍然望着前面说。

  “在意什么?”

  “奇怪的委托信。”

  “这个嘛……净是些让人在意的地方,不过……”

  “话说回来,大江由园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咦?”

  我歪了歪头。

  “大江由园……把读法稍微变一下……就是欧文•U•N(译注:“大江由园”日语发音为Ooue Yuuen)。”

  “难道是……U•N•欧文?不会吧,这应该只是错觉吧?”

  这个名字是在那部有名的推理小说《无人生还》中出现的。在这个故事当中,以某个孤岛为背景,十个人接连被杀,他们都收到过一个叫做U•N•欧文发出的人的邀请函。这也是“unknown”(不明身份)的谐音。

  “就算代理人是U•N•欧文好了,那他到底打算干什么?难道他是想再现‘无人生还’?他特意把这个像是提示一样的名字写在委托信上,要是在他具体行动之前一不小心把事情泄露出去了该怎么办?”

  “似乎目前还没有泄露。”

  雾切指了指沿着路往前走的几名男子。

  “不……这果然只是想多了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

  雾切做了一个像是在缩脖子的动作,这样说道。

  她到底发觉了什么呢?

  关于这个奇妙委托的真相。

  “总而言之,这个时候就先跟着那些人走吧。要是被留在这种雪山里面,还没来得及接受委托就先冻死了。”

  我这样一说,雾切点头同意,跟在了我的身后。她的步子很小,想要追上我有些吃力,我为了能让她跟上,走得比较慢。

  “喂,话说你啊。”我向雾切搭话。“你为什么想当侦探?还是中学生就当侦探,应该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我不是想当。”

  “咦?”

  “我一生下来就是侦探。”

  “呵呵,这算什么啊,你打算走硬汉派路线?”

  我半开玩笑地说。按照她的情况,与其说是硬汉派,倒不如说是粉嫩派更准确吧。

  然而她却表情严肃,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看来是认真的。

  “该不会你们家祖业是侦探?”

  “是的。”

  雾切简短地回答道,做了一个像是拂去落在头上的雪的动作。

  “嘿——,那就是说你要继承侦探的事业?”

  “是啊。”

  这次她的声音里含有自豪的成分。

  “你没有不情愿吗?”

  对什么不情愿?

  她仰头看着我,表情像是在这样说。

  “就算是祖业,是什么不好,偏偏是侦探啊。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对吧?偶像啦,护士啦,面包师傅啦……大家甚至一直都在说侦探是不适合女性的职业呢。”

  “我从来不会根据喜好来思考。”雾切面无表情地回答。“对我来说,当侦探就跟活着是一回事。”

  “感觉听起来好像负担很重……这就是说,你家里人从小都是这么告诉你的?”

  “是啊。”

  雾切很干脆地肯定了,从她的样子看来,她甚至从来没有对此感到过任何疑问。

  她那无比纯洁无暇的眼眸,反而给我一种脆弱的感觉。她的家世应该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吧。

  雾切好像想问什么,不停地往我这边瞟。

  “什么事?”

  我一问,她立刻把视线移开了,开口说:

  “……你呢?”

  “嗯?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当侦探?这当然是因为……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吧。向那些寻求帮助的人伸出援手!果然这才是侦探应该做的吧。”

  对于我充满热情的语气,她并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用一种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可是认真的。”

  “唔嗯……是吗。”

  “你自己问的,现在又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这算什么啊?话说你啊,再怎么说也是跟我一个学校的学妹,是不是应该有点儿学妹的样子?我不会要你跟我说话时用敬语,不过对学姐你还是应该更那什么一点……”

  “比如说?”

  “这个嘛……”我不经意间想到了。“要是隔了三个年级,感觉其实不太像学姐,更像大姐姐了吧。那么……就让你叫我的时候叫姐姐。怎么样?”

  “姐姐大人?”

  “不、不,不用说得那么高雅,别加上‘大人’啦,普通的‘姐姐’就好。姐姐大人感觉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啊。”

  “结姐姐大人。”

  “别、别这样,好丢脸!还是换一个吧。”

  “我觉得怎么称呼都无所谓。”雾切叹着气说。“别说这个了,我们快走吧,小心掉队了,结姐姐大人。”

  “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由得捂住脸扭来扭去。这样下去的话,将来这有可能成为我不堪回首的一段历史,感觉也会引起大众的误解。

  雾切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我一边发出抗议,一边匆匆跟在她后面。

  不经意间望向道路的前方,我看到几名男子已经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我跟雾切一路小跑追上了他们。

  在他们的眼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子。

  “ 欢迎来到绝望的天狼星天文台”

  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绝美”被人用红色喷漆改成了“绝望”。对于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时我们对此毫不关心。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来到了天狼星天文台附近。

  招牌上标出了箭头,箭头所指的方向的确有一条狭窄的小道。

  “该不会连这个箭头也是恶作剧吧。”

  网野抱着胳膊说。

  “很难想象对方的目的是让我们遇险。”犬塚果然很冷静。“就算这是个陷阱,取暖还是不愁的。酒我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这样说着,拍了拍行李箱。

  “未成年人要怎么办?”

  “靠体温取暖就好了。”

  犬塚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对于等级“3”的犬塚,我无法产生任何一丝敬意。名侦探应当是清正廉洁的绅士……也许是出于这种固有观念才会这样。不管怎么说,他只是等级“3”,拥有数字“2”或者“1”的侦探肯定会比他出色得多。更不用说零级了,他们会不会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呢……

  以燕尾为首的几名男子开始沿着道路往前走。

  如果真的就这样等到太阳落山,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森林里冰雪覆盖的道路越来越暗,风势也大了起来,除了走得有气无力的我们几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

  几名男子毫不照顾步子比较小的我和雾切,越走越远了。我们不得不在一片昏暗之中追随着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足迹。

  雾切突然一指道路前方。

  “你看,结姐姐大人,是灯光。”

  我抬眼望去,在暴风雪的帷幕对面,隐隐可以看到建筑物内亮起的灯光。

  话说回来,刚才——

  “你那个称呼……”

  雾切不理睬我,先往前走了。

  ——哎,算了。

  那栋建筑物坐落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开阔地之上,暖色的灯光将周围一片雪白的风景映成了红色,也许是照明的灯光从镶着玻璃的室内透出来了吧。它在黑暗的夹缝之中发出一等星一般的耀眼光芒,简直就是一颗地上的星星。然而卷着雪片的狂风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使得它的整体形状看起来有些扭曲,就像是海市蜃楼的幻影一样。

  我们终于抵达了天狼星天文台。

  天狼星天文台就跟犬塚说过的那样——换句话说就是根据我所收集的资料——是一栋星型的双子结构建筑物。只不过从我们的视角看来,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星型,只不过是一栋普通的扁平建筑物罢了。

  首先迎接我们的是一栋小型的建筑物,这就是模仿天狼星B所建造的B栋。是不是应该说它是一间独立的门厅呢,它整体都镶嵌着玻璃,内部的情况一览无余。在这栋B栋更前面的地方,可以看到主楼的A栋在熠熠发光。

  我们就像逃跑一样冲进了B栋,入口处的自动门打开了,仿佛在迎接我们。

  看来终于来到了一个可以躲避暴风雪的地方。我拍了拍胸口,感觉连心口都已经冷透了。

  一进门,正面就是通往地下的楼梯,楼梯前面的门才是真正的玄关大门。

  “这构造还真是麻烦啊。”网野一边抚平自己被吹乱了的七三分发型一边抱怨。“要想去主楼的话,是不是就一定得穿过这条地下通道啊?”

  “为了让这栋建筑物在所有方向都有可供远眺的客房,所以主楼好像没有设置玄关呢。”

  我一边回忆着资料的内容一边说。

  “话说回来……没有人出来啊。”

  犬塚沿着通往地下的楼梯走下去,站在了玄关的双扇大门前。旁边的墙上安装有对讲机。

  犬塚粗鲁地按了一下按钮。

  然而毫无反应。

  “灯还开着,感觉应该不会没人在……”

  犬塚有些疑惑。

  “会不会是因为什么急事出门了?”

  “玄关附近不是没有脚印吗?说明这几个小时都没有人出入。”

  “啊,的确如此呢。”

  网野很佩服地说。

  “牙先生就算了,连代理人都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犬塚把手放到门上。

  “嗯?门是开的。”

  大门无声地敞开了。

  “没有动静。”燕尾小心地窥探了一下门后说。“你们在这里等着。”

  燕尾迅速地潜入门内,然后大声说了句“安全”。听到这个有些夸张的信号之后,我们进了门。

  “没人出来迎接啊。越来越觉得这委托人莫名其妙了。”

  网野有些不耐烦地说。

  前面是一条二十米左右的地下通道。地下通道这个词常会给人以阴暗潮湿的印象,但这里却不一样,每隔几米就安装有埋地灯,让人联想到电影院的通道。

  在通道的尽头,有一扇跟刚才一样的双扇大门。这扇门上没有锁孔,轻轻一拉就开了。

  终于到主楼了。

  这次是沿着通往地面上的楼梯往上走,格外明亮的光芒从楼梯上方撒下来。我们心怀警惕地一起走上楼梯。

  “哦——,这就是天狼星天文台吗。”

  犬塚发出感叹声。

  首先吸引住我们目光的是圆顶式的天花板,其内侧全部镶着镜子。

  等于说目前的情况也就是一个半球形的凹面镜正罩在我们头上。在这个凹面镜的作用下,照明的灯光得到了增强。

  “这是怎么回事啊,感觉就像被丢进了一个奇怪的实验器具里面一样。”

  网野低声说。

  “让人想起乱步的《镜地狱》呢。不过在那里面球体的内部全都是镜面……”犬塚咧嘴笑着。“你们知道吗,说起凹面镜,那是天体观测当中不可或缺的道具之一。大口径望远镜几乎全都是用的凹面镜。”

  天花板上映出我们被拉长变形的模样。映在凹面镜里的世界,不光是左右颠倒,就连上下也倒了过来,在这个扭曲的镜中世界里,面容诡异的我们正俯视着这边,这景象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镜子这种东西实在是不可思议。同我们所熟悉的世界相比,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张开大口等待着。哎呀哎呀,没想到居然连天花板上都装了镜子,牙柳一郎先生可真是个偏执又浪漫的人哪。”

  犬塚像是非常感慨的样子。

  然而根据资料所说,天花板上的凹面镜似乎只是为了增强保温和照明的效果而镶上的铝板而已。从结构上来说,中央大厅是没有窗户的,因此才需要照明效果增幅装置,倒也不一定是这栋建筑物的主人对于镜子有什么憧憬。

  楼梯走到顶,终于能够将大厅的全景看清楚了。

  大厅是五边形的,每一条边的中心都有一扇门,那是通往客房的。一共有五扇门,也就是说组成星星的角的三角形被分成了五个,成为五间客房。

  在大厅中央有一张圆桌,旁边还有一把小安乐椅。

  安乐椅主要是指供一个人坐的扶手椅。人们把那种不直接到现场去,当场将事件解决的侦探称为安乐椅侦探,眼前这把椅子的椅背和椅面上都铺着厚厚的软垫,以木制的椅腿支撑,完全可以让大侦探不慌不忙地思考。

  这就是大厅里所有的东西了。

  最关键的天体望远镜却不见踪影。

  “咦……?照片上这里有一架很大的望远镜的……”

  我抱着胳膊说。

  “一年零三个月前,牙柳一郎由于逃税而被追加罚款……”燕尾突然开了口。“一台天体望远镜被征收了,用来抵押他未缴纳的税款。只有这里的东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对吧?这就是衙门作风,当官的一直都是这样,对于现场毫不关心……”

  “您、您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的?”

  我吃惊地问他。

  “一调查就知道了。”他平静地答道。“顺带一提,在两个月后,这整栋建筑物都被拿出去卖了,一家新兴IT企业把它买了下来。只不过,这家企业似乎是某家公司建立的傀儡公司,至于其中隐藏了什么内情,我就没查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网野语气不善。

  “情报不是商品吗?世上哪有白痴会免费把商品送出去的?”

  对于燕尾低沉的声音,网野似乎也只有沉默了。

  “要是燕尾老弟说得没错,那就是说这栋建筑物已经不在牙柳一郎先生手上了啊。”

  犬塚表情阴沉。

  “就是说跟那个姓牙的没关系吗……那、那么到底……委托人是谁?”

  网野一脸狼狈地说。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总、总而言之我们只能等那个叫大江的代理人出现了。这么装腔作势,这次委托说不定是相当重量级的人物提出来的。”

  网野说。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游移。心中潜藏的小小怀疑和不安似乎正在摩擦碰撞……

  “虽说有点失礼,既然主人不在,那我们就来探探险吧。”

  犬塚好像还没有泄气,是不是应该说他不愧是等级“3”呢。他打开附近的一扇门,观察室内的情况。

  “我们也调查一下周围的情况吧,好不好,雾切妹妹。”

  我向雾切说。

  “分头调查比较快。”

  她冷静地回答,一个人往大厅深处走了。虽然我开始把她当做同伴了,不过她好像并不这么觉得,让我有种反被年纪小的女孩教训了的感觉。

  我垂头丧气地随便找了个房间察看。

  客房跟采访稿件上面写的一样,房间本身是三角形的,不过由于右手边有衣橱,左手边有厕所和浴室,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个方向朝里的本垒板形状。床在衣橱旁边,对面则是梳妆台和小型冰箱。

  三角形的两腰将近一半的部分都镶着玻璃,看来是设计成瞭望窗的。然而,打开窗帘向外望去,也只能看到白色的雪花在黑暗的森林中飞舞的景象。就算是白天或者是没下雪的时候,眺望的视野大概也不太好吧。这扇窗户应该不是为了眺望地面而设计的,而是为了眺望星空。

  房间的最里面,也就是接近三角形两腰顶端的地方,摆放着一台天体望远镜。这台望远镜并没有被征收的那台那么巨大,私人持有也没有问题。话虽如此,比起想象中一般的天体望远镜,这台望远镜也要粗大一些,大概是大口径的吧,想必价格也有那么高。

  我把窗帘拉开之后,试着往望远镜的目镜里面看了看。里面只映出了朦胧的黑暗,星星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我用了点力气把天体望远镜换了个方向,把前端对准室内。往里一看,从开着的门,到更远处的大厅,都成了一片模糊至极的景象。

  “这么快就玩起来了啊。”

  镜头当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

  我发出短促的尖叫,把眼睛从天体望远镜上移开。

  犬塚正站在房间入口处。

  “别那么叫啊,会引起别人误会的吧。”

  犬塚一脸慌张地说。不出所料,网野紧跟着冲进了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很遗憾,什么事都没发生。”犬塚把手按在额头上,做出很无力的样子。“看来每个房间的结构都是一样啊,真是很适合用来观测天体的地方。”

  “真是的,如果不是这种天气,说不定还能发现一颗新星呢。”

  网野啧了一声说。

  “话说回来,这天体望远镜真不错,德国出产,口径200毫米,是牛顿式望远镜吧。喏,你们看,镜筒前端没有镜片对吧,里面是通的,深处可以看到凹面镜。”

  “它跟普通的天体望远镜不一样,窥孔在镜筒侧面呢。我刚才也在另一个房间里看了一下,勉强可以看到B栋。”

  网野兴高采烈地接上犬塚的话。

  “没错没错,你们说的那种普通的天体望远镜,指的是一般比较常见的折射式望远镜吧,那种类型是利用镜片在镜筒内成像的。对于初学者来说,这种望远镜用起来肯定更容易些,因为星星的位置跟看镜头的方向是一条直线。”

  犬塚的语气好像喝醉了一样,滔滔不绝地卖弄起了望远镜的学问。

  我对天体望远镜失去了兴趣,去看了看衣橱和浴室,没有发现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

  “与此同时,这种反射式望远镜,能够以低廉的价格买到大口径的望远镜,因为它用的不是镜片,而是凹面镜啊。映在镜面上的像经过内部的反射镜被横向反射,所以目镜才会在镜筒侧面。这是牛顿发明的。”

  “犬塚老师,您对天体观测也这么熟悉啊……”

  “因为我上学的时候是天文部的嘛,哈哈哈。”

  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知识咯。

  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打开冰箱。里面的制冷效果很好,摆着矿泉水和瓶装可乐,另外还有两罐啤酒。

  我察看了一下矿泉水的保质期,还有挺久。应该可以认为是在比较接近现在的时间放进来的。

  我留下犬塚他们,从房间里出来。

  大厅里,燕尾抱着胳膊,把身体靠在圆桌上站着。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问他。

  “不……没什么。”

  “我也调查了一下那边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神秘的暗语,缺了页的书……这一类的东西一概没有。”

  “我们被叫来又不是为了寻宝……”

  燕尾叹息着说。

  这时犬塚和网野回来了。

  “我们把所有的床单都掀了起来,看了望远镜,把淋浴花洒打开,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当然神秘的代理人好像也不在的样子。”

  这之后,雾切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她只是摇了摇头。

  “唔嗯,一无所获啊……”

  “该怎么办,犬塚老师?我们总不能冒着这么大的雪走回去吧。手机……不出所料,没有信号,而且这里似乎也没有电话,没办法寻求支援呢。”

  “不不不,现在就决定离开这里未免为时过早。代理人说不定会来的吧?”

  犬塚仍然带着一脸优哉游哉的表情说。

  “代理人究竟会不会出现呢……”

  网野似乎终于开始怀疑了。

  我们被人召集到这个地方来,会不会是出于什么谋划犯罪的企图呢。

  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呢……

  “是不是可以别去想委托信的事情了?”

  燕尾低声说。

  “是啊,我同意燕尾老弟的意见。”犬塚说。“只不过,也许委托人的计划正是让我们产生这种想法,说不定面试已经开始了,这是在比耐心啊。想要通过考验,就必须严格按照委托信上说的去做,会不会是这样呢?”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网野表情严肃地嘀咕。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看来也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要在这里过夜了。不是刚刚好有五个房间吗。”

  “您打算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睡觉?”

  “那你要不要一个人回去呢,网野老弟。这样的话我不但少了个竞争对手,还没人跟我唱反调了。”犬塚露出从容的笑容,穿过大厅。“我就借用这边的房间吧。”

  犬塚自说自话地挑了房间,进去之后把门关上了。

  看到这一幕,燕尾也默默无语地进了附近的一个房间,关上了门。

  “真是有毛病。”网野把薄公文包咚的一声搁在桌上。“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应该多做些准备再来了。我只带了这么点东西,连换洗衣服都没有。”

  我和雾切只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难道你们也打算留下来?”

  “没办法啊……至少在天亮之前,走回去是不大可能的。”

  我说。

  “我说,要不我们三个人结伴,一起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家吧?这次的委托给我一种不详的预感。要是三个人一起出去,说不定可以找到人向对方求助的。我们应该尽快从这里离开,你们不觉得吗?”

  “虽然我的确也有不详的预感,但比起出去,我觉得现在这样还好一点。在这种暴风雪之夜到外面乱跑,可是一定会死的啊。”

  “你会后悔的。到底哪边比较好……在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人知道。”

  网野有点自暴自弃地说,一把抓过公文包,进了一间空房,他用力摔门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

  “这下事情可不得了了。”

  我向雾切说。

  她的脸仍然没什么血色,她的眼神仍然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她就这样一直凝视着大厅的墙壁。

  “你没事吧?”

  “嗯。”

  “带了换洗衣服吗?”

  “一个星期不换衣服也没问题。”

  “不,我觉得你还是把这当做问题比较好……”

  我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所以带了一套换洗衣服来。因为我在杂志上看到天狼星天文台的照片时,就想到在面试的过程中,可能要在这里过夜。现在也的确如此。

  跟犬塚说的一样,说不定比耐心也是面试的内容呢。

  “你要用哪个房间?要是害怕的话,跟我一起也可以的。”

  我问道,雾切像是有些犹豫,比较了一下两扇门,指了指其中一扇。

  “哇,真是巧,我也想选那一个的。那就只能一起用咯。”

  我这样一说,雾切皱起了眉头,将视线转回到我身上。

  “假的啦,开玩笑的。我选剩下的那个房间。”

  雾切默默无语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进入了房间。她是不是生气了?

  我走进了剩下的第五个房间。

  床上的床单被掀了起来,浴室的门也还开着。应该是犬塚或者是网野在调查过房间之后也没收拾,就这样走了吧。我叹了口气,把床重新铺好,把背包丢在上面。

  我看了看窗外,外面仍然是一片白色的黑暗。

  雪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呢。要是……到了早上暴风雪变得更猛烈的话,说不定就不只是在这里过个一两夜的问题了。

  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察看了一下冰箱。

  里面果然摆着果汁和啤酒。

  没有食物。

  我开始觉得这个事实是个非常大的问题了。

  恐怕这栋建筑物里也没有储备任何食物。如果我们因暴风雪要在这里滞留好几天的话,那我们不是很快就会饿死了吗。

  我看了看背包里面。里面放了一袋巧克力点心和糖果,那是我拿来当零食吃的。

  光靠水和这些东西到底能撑几天呢……

  也许我们现在身处的状况,要比我们想象的严峻许多。

  我坐在床上苦恼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因为没有撑伞冒着雪走了一段路的缘故,我的意识有点模糊。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发烧,这可不是好玩的。

  我在床上躺下来,注视着天花板。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了一下。

  没有信号。

  我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几个字。侦探们集中在被雪封住的建筑物里,在这种时候手机怎么可能打得通呢。

  神秘的委托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的呢。

  我越想……意识就越发朦胧。

  我想振作一下精神,所以到大厅去了。

  大厅里只有雾切一个人,她面朝墙壁站着不动。

  “咦,你在干吗?”

  我问道。她回过头来,好像想说什么。正对着她的墙上有一个嵌入式的橱柜,盖子开着。

  “哎呀,你发现什么了?”

  橱柜内侧排列着类似于开关的奇妙东西。写在控制板上的文字应该是操作说明,但全部都是外语,大概是德语吧。其中有一个格外醒目的按钮式开关,开关四边围着黑黄相间的警告线。

  “这、这个难道是……自爆按钮……?”

  “这个是打开和关闭天花板穹顶的开关。”雾切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上面还写着操作天体望远镜的方法。”

  “你看得懂德语?”

  “不,只是稍微懂得一点,因为我去过好几次德国。”

  真是了不起,我就连英语考试也是头痛得不行。

  “按按看吧。”

  “啊。”

  我在得到雾切的同意之前按下了按钮。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像是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我仰头一看天花板,凹面镜的其中一部分出现了缝隙,就像是镜子裂开了一道口子。从缝隙中透出的并不是镜中的世界……而是深灰色的夜空。

  风雪立刻吹了进来,积在屋顶上的雪也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落下来。

  近乎冻结的空气将我们包围。

  “哇,好冷。”

  我赶紧按了一下按钮,但是穹顶的运作并没有停下。

  “我、我说,怎么才能还原啊?”

  “把那边的操纵杆拉起来,然后再按一次按钮。”

  我按照她说的做了,穹顶缓缓合了起来,到完全关闭为止,大概花了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最后,留下扑簌簌掉下来的雪,穹顶完全合拢了。

  “喂,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网野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从门缝里露出脸来。

  “是天花板打开了。”

  “天花板?”

  网野从房间里出来,仰望着天花板。他瞥了我一眼,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哎呀,各位,你们都来了。”

  这时犬塚也出来了。

  “犬塚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坐着不动果然还是不大合我的性子啊。我是想再仔细调查一下这栋建筑物的……”

  “刚才不是已经调查得很充分了吗。”

  “这次先假定这栋建筑物里有暗门或是密道,以此为前提调查一下吧。”

  “我觉得这里应该没有这些东西。”

  “刚才这些小姑娘不是发现了能操纵天花板的开关吗。而且你也想想看嘛,尽管没有任何有人出入过的痕迹,但是建筑物里的灯是亮的,就连玄关大门都开着。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建筑物内部应该有什么人的存在。”

  犬塚的话的确有道理,我点头表示同意。

  “这次所有人都仔仔细细调查一番吧,不过我们分成两组,所有人一起调查的话会出现纰漏的。”

  在房间里休息的燕尾也被叫到了大厅里来。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倒。他扶着脑袋,把身体靠在圆桌上。

  “您没事吧?”

  我问他,他默默地点点头。

  我们马上开始分组。

  我宣布要跟雾切一组。她是我的学妹,而且又很可爱,作为侦探的能力也让我很佩服。最重要的是,她让我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雾切对于跟我组队也没有表示反对。

  “那我们三个大叔一组……”

  犬塚话还没说完,网野赶紧开了口:

  “我跟她们一起行动。你看,有大人跟着总是好一些。”

  网野凑到我旁边。

  “也是啊,那这边就交给你了,这边由我跟燕尾老弟一起行动。”

  我们在大厅分了手,各自开始探索。

  “好了,走吧,你们两个。”

  网野一副队长的派头走在最前面。

  我们穿过地下通道,前往B栋。

  作为门厅而存在的B栋内,只有通往地下通道的楼梯,没有任何装饰品。几乎每一面墙都镶着玻璃,想来墙壁里也不可能设有什么开关吧。

  “哎呀哎呀,调查就交给你们吧,结束了跟我说一声。”

  网野背靠着楼梯扶手,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悠闲地抽起烟来。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偷懒才跟我们组队的。大人真是狡猾。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没去理他,重新调查了一下入口处的自动门。

  外面的雪上还留着我们出入的痕迹,这些痕迹也正在被雪慢慢掩盖。并没有发现那之后有什么人侵入的新痕迹。

  由于B栋没什么其他可调查的地方了,我们立刻决定返回地下通道。

  “要不要把玄关大门锁上呢。”

  我姑且也请示了一下队长。但是网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所以我就擅自决定把门锁上了。

  雾切一边像在敲门一样敲打着墙壁和地板,一边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我学着她的样子,开始调查地下通道。

  我们就这样一无所获地抵达了A栋入口处的门前。

  雾切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带着空洞的表情摇摇头。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密室。”网野把香烟按在便携式烟灰缸里说。“我所感到的危机指的不是这种东西……该怎么说呢,应该是……”

  网野一边咕咕哝哝的念叨着一边走上通往主楼的楼梯。

  他突然在楼梯中间停下了,有些困惑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可恶,怎么有点头晕……”

  我们回到大厅的时候,犬塚和燕尾二人还在探索客房,而且他们调查的还是我的房间。

  “哇——,你们擅自进别人房间干什么啊!”

  我慌张地责备他们,但是两人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继续调查着床下和浴室。

  “没有人翻你的东西,放心吧。”

  两人在室内搜索了一会儿之后,从房间里出来了。

  “果然什么都没有啊。从结构上来说,假如有暗道的话,也只有可能在床下了,不过哪里都没有可疑的地方。”

  犬塚得出了结论。

  我们围着圆桌,各自露出疲惫的表情,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尽是疑问,但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没有谁能够回答这些问题。

  “果然……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委托吧。”燕尾开口说。“我们完全中了敌人的陷阱。有人在侦探图书馆随便选了几个侦探,写了像那么一回事的委托信,把我们召集到这个空屋里来,对方是一个以犯罪取乐的罪犯。”

  “陷阱啊……”

  犬塚表情严肃地说。不知为什么他的脸有些发白。

  “假如代理人直到天亮还不出现,我就回去了。”

  燕尾伸开一只手说。

  “是啊……不过不知道这场暴风雪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一个星期都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食物要怎么办?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这里没有储备食物。”

  “今天的晚饭也没有着落……是吗……”

  燕尾两手撑在圆桌上,支撑着身体。

  我看了一眼指针式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时我已经在宿舍吃过了晚饭,是正在休息玩耍的时候了。

  “总而言之今天是不是该休息了呢……”

  犬塚摇摇晃晃地从圆桌旁离开。

  下一个瞬间,响起了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刚才还站在那里的网野不见了。

  我绕过圆桌看去,网野脸朝下趴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尽管情况紧急,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我想不出自己该干什么,我的思维像是被一层厚厚的膜覆盖住了一样。

  不——那是烟。

  “失火了!”

  不知是谁在喊。

  失火了?

  我得快逃,我得快逃。

  但是我的身体很沉重,意识中断了。我被白色的烟所吞没,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一并融化在了白烟之中……

  <第三章•完>

第四章 黑之挑战2

D S C 侦 探 图 书 馆 分 类

  0 综合 综合

  1 宗教犯 洗脑、宣传非法教义等

  2 政治犯 恐怖犯罪、内乱、破坏活动等

  3 经济犯 伪造货币、非法侵占、背信罪等

  4 自然犯 破坏自然、盗猎、非法弃置等

  5 技术犯 非法访问、网络诈骗等

  6 风化犯 卖春、赌博等

  7 艺术犯 盗窃画作、赝品诈骗等

  8 自¥由犯 胁迫、监禁、绑架(剥夺人身自¥由的行为)

  9 杀人犯 抢劫杀人、密室杀人等

  网野英吾(35) DSC “367”——经济犯•商业间谍•等级7

  燕尾椎太(28) DSC “245”——政治犯•恐怖犯罪•等级5

  犬塚 甲(41) DSC “943”——杀人犯•密室•等级3

  雾切响子(13) DSC “919”——杀人犯•不可能犯罪•等级9

  五月雨结(16) DSC “888”——自¥由犯•绑架•等级8

  <第四章•完>

第五章 天狼星天文台杀人事件3

  “游戏?你说这起杀人案是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坐在安乐椅上的雾切。

  “有几件事我必须要确认一下。”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说下去。“虽然我自己调查会比较快……但你是不能把我松开的吧。”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说。

  从感情上来说,我觉得她不是凶手。说得更准确点儿,我不想把她当做凶手。

  但是不管怎么想,从逻辑上来说,凶手只有可能是她。

  身为侦探,我是不能违背逻辑的。

  “要是你需要调查什么的话,那我就代替你,当你的眼睛和手脚。这样就行了吧?”

  “……可以。”

  “先调查什么?”

  “调查一下被杀的那些人的行李。如果可能的话,把网野先生和犬塚先生的包拿过来。”

  “包啊……”

  我按照她所说的,去网野和犬塚的房间晃了一圈,尽量不去看他们的尸体……

  我把网野的公文包和犬塚的行李箱摆在雾切面前。行李箱格外的沉重,让我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水。

  “这样就行了?”

  “调查一下网野先生的包里。”

  我打开网野的公文包,在里面翻找。里面有两本文件,上面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一本英语会话教材,还有手帕、香烟、打火机、钱包一类的东西。然后侧袋里还装着一个黑色信封。

  “信封里面是什么?”

  雾切问。

  “委托信啊。”我察看了一下信封里说道。“内容跟我们收到的信一样,只有收信人的姓名不同。”

  “还有呢?”

  “没了。”

  “是吗……”雾切闭紧嘴唇,似乎陷入了沉思。“再把其他人的行李也调查一下比较好,不过我姑且可以得出结论了。”

  “嗯?你想到什么了?”

  “就是结姐姐大人刚才给我看的那另一封委托信——不,应该是挑战书,看来只有结姐姐大人收到了呢。”

  她说的是以“敬告侦探”开头的那封信。

  原来这封信不是每个人都收到了吗。

  “网野先生的行李当中没有对吧?我也没有收到。”雾切说。“我认为在这起事件当中,结姐姐大人被选中担任侦探角色了。”

  “我担任侦探角色——?”

  “没错。”雾切表情沉稳地淡淡说道。“就跟信里说的一样啊。现在发生在这里的事件,就是挑战书上面所预告的事件,结姐姐大人就是解决这起事件的侦探。”

  “等、等一下,你是说,如果我能早点想起这封挑战书,那么这起事件也就能防患于未然了?”

  “应该是这样吧。”

  “这……这不是、真的吧……”

  这也就是说,我丝毫没有察觉凶手的挑衅,就这样眼睁睁地让杀人事件发生了?

  如果我能够更敏锐一些……如果我能够更小心谨慎一些……如果我身为侦探的能力能够再优秀一些……也许就能够防止这起事件的发生。说不定那三个人就不用死了。

  那三个人——虽说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但这三条人命,等于是我对他们见死不救……而且他们三个人还都是侦探。三个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伸张正义而奋斗的人……

  我的手在发抖。

  他们等于是我杀的。

  “这样想来,现在这种令人费解的状况也就可以理解了。刚才我醒来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被杀。”

  她的这句话将雾切响子这位年幼少女扭曲的人性表露无遗。

  死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一点她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在她的生命中,死总是相伴在侧的。一想到这位还是初中生的少女到底经过了怎样一番波折才能达到这个境界,我就觉得身上微微发冷。

  “尽管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我杀掉,但凶手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呢。这其中的理由就是——我是担任凶手角色的人。”

  “你果然——”

  “别误会,归根到底这只是别人分配给我的角色。结姐姐大人是指出凶手的角色,而我是被指认的角色,就是这样安排的。”

  “也就是说……你是真正的凶手所安排的替身凶手?”

  “没错。”

  “这样说不通啊,原本会有挑战书就说不通。事前寄出这种信,让人预料到将要进行的犯罪行为,到底有什么好处?而且什么叫侦探角色啊?从犯人的角度来看,一般是不需要什么侦探角色的。”

  “所以我觉得这是游戏。”

  “莫名其妙。你是说杀人是一场游戏?”

  “说得更准确一些……是犯人向侦探挑战的杀人游戏。”

  “怎么会这样……”

  “考虑到挑战书的存在,以及让我们两人活下来的理由,只能这么认为。”

  “你是说这是一种以取乐为目的的犯罪?”

  “应该就是这样吧。”

  “所以你想说的就是,目前的这种状况,是犯人为了向我挑战而布置的实时推理游戏。”

  “没错。”

  “这让人怎么相信啊!这种事太莫名其妙了!”我予以否定。“为什么偏偏是我?足足六万五千五百个侦探当中,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我当做目标?”

  “说不定,这就是对所有侦探——或者说是对侦探这个存在的挑战。”

  雾切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撩了一下搭在脸颊旁的头发。

  她现在的表情,仿佛已经接受了凶手的挑战,一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我知道了……就算现在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凶手布置的游戏好了……这起事件当中的谜团要怎么解决?你依然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这一点是不变的。”

  “这个时候,暂且单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是凶手,结姐姐大人也不是凶手。因为刚才你的手的触感,明显跟凶手的手不一样。”

  “然后呢?”

  “凶手另有其人。”

  “关于这一点已经做过许多调查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

  “不,结姐姐大人你还没有全部调查完。”

  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调查吗……

  这里没有密室或者秘密通道,在失去意识之前大家已经都确认过了。此外,建筑物周围的雪上,没有人出入过的痕迹。玄关大门以及所有的窗户都从内侧锁上了。就算有人手上拿着玄关的备份钥匙,自动门外面也没有任何人出入过的痕迹,所以可以说没有人出入过。

  假如说——雾切以外的人是凶手的话,那么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又是从什么地方消失的?难道说他是坐着热气球,从自动门飞出去的?还是说他变成了饮料瓶那么大,藏在了冰箱里?

  这些都不可能。

  “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雾切开口说。“关于尸体的状况,结姐姐大人已经告诉过我,他们是颈部被切断了。但是挑战书上写着的是‘肢解’。”

  “难道说……”

  “关于尸体,是不是应该再去检查一遍呢。”

  她是想说,不光是颈部,连身体也被切断了吗。

  “如果你把我的手铐解开,就让我去调查。”

  雾切说。

  “不,你就坐在这儿,我去调查。”

  “仔细调查一下。究竟是怎样被切断的,尸体一定会全部告诉你的。”

  “……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精神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调查什么被肢解的尸体啊。这种事只有那些头一个数字是“9”的侦探才做得出来吧。

  但是我不去不行。

  如果挑战书真的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我就必须接受挑战。

  我决定去调查我最先发现的尸体——头部是网野的那具。现在整个房间里仍然弥漫着血腥味,让我很想吐。我用袖子捂着自己的鼻子,向尸体靠近。

  毛毯还翻开着,露出了头部和躯干的切断面。

  我又把毛毯多掀起来了一点。

  这具尸体的躯干似乎是燕尾的,我对那件黑色背心有印象。体格也很健壮,我觉得应该不是只把尸体的衣服交换了。

  而且手臂还从肩膀处被切断了。

  乍一看像是跟躯干连接在一起,实际上只是把切断面靠在一起放着。

  而且不只是这样——两只手臂各自被切成了三段。从肩膀到手肘的上臂,从手肘到手腕的下臂,然后是手腕以下的手。

  真的被肢解了……

  我原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目睹这种情景,让我怎么能保持清醒呢。

  我强忍着想要大叫出声的冲动,勉强挤出力气站了起来。如果这种恶性犯罪的发生是为了向侦探挑战……那么我就一定要取得胜利。

  因为侦探是必须要为正义而战的。

  我咬紧牙关,再次观察尸体。

  看来被分割成三段的手臂之中,每一部分都各自被替换成了不同人的。包裹在上面的衣袖,皮肤的本色等等都不统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区别是难以掩盖的。

  似乎衣服也是一同被切断的,所以勉强可以辨认出哪个部分属于哪个人。上臂应该是网野,下臂是燕尾,然后按照排除法来想的话,手就是犬塚。两只手臂都像拼图一样被调换了位置。

  更可怕的是……两条腿也同样被分割成了三段调换了位置,顺序似乎跟手臂是一样的。

  尸体被剁成了总共十四个部分。

  我一路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回到大厅。

  坐在安乐椅上的雾切似乎早就预想到了我会有这种反应,她表情十分淡然。

  “跟你说的一样……”我哽咽着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这真的是游戏,那也太疯狂了……”

  “尸体的状态怎么样?”

  雾切对我漠不关心,她的兴趣似乎只在于尸体。

  我瘫倒在大厅的地板上,向她描述了一番我刚才看到的尸体。

  “是吗……看来这起事件比我想象中的残酷呢。”

  “你真的这么想?”我盯着雾切的脸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人肢解成这个样子……”

  “如果参考结姐姐大人收到的那封挑战书,那么被肢解的尸体应该跟犯罪手法有关系吧。”

  “手法……?”

  “可以认为凶手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才会将尸体切割开来的。”

  “肢解尸体的理由……”

  “虽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方便运输呢。”

  “运输……?”

  她的意思是说这样能够更方便地把尸体搬到床上吗。的确,搬动体重六十千克以上的成年男子的尸体可是相当不容易的力气活。不过要是把尸体分割成许多小块的话,搬动起来也会轻松不少吧。

  “去看看其他房间的尸体。”

  雾切向我发出指示。

  尽管我非常想说“你自己去吧”,但既然我答应了她要去调查,那我也只能坚持到底了。

  我进入隔壁的房间察看尸体。看来头部是燕尾,躯体是犬塚。

  尸体果然也被切割成了十四个部分,双臂双腿从上到下,各自按照燕尾、犬塚、网野的顺序摆放。此外,燕尾挂在脖子上的狗牌就落在这具尸体旁边。我捡起来确认了一下,上面只有燕尾名字的罗马字母。

  察看过两具被肢解的尸体之后,即使不去察看,第三具尸体的惨状也是可想而知了。然而,我还是必须要亲眼去看一看。

  我把身体倚在墙壁上,挪到隔壁的房间。

  我在这个房间里察看了第三具尸体。

  头部是犬塚,躯体是网野。双臂双腿的部分自上而下分别属于犬塚、网野、燕尾。

  就这样,三具尸体我已经都察看了一遍,然而除了知道这几具尸体是被肢解的之外,并没有任何新发现。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死因,以我的验尸能力,也无法判断他们大概的死亡时间。只不过,似乎并没有大量出血的迹象,流出的血也只不过把床单染成了黑红色,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在死后才被切割的呢。

  应该可以认为用于切割尸体的凶器就是那把园艺剪刀吧,看来切割尸体的步骤都是在床上进行的,证据就是我在床单上找到了好几处破损的地方。

  我回到大厅向雾切报告。

  我哪里还算得上是侦探,我被安排的角色根本就是替安乐椅侦探跑腿的助手。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雾切用平静的声音说。比我还小三岁的女孩竟然能这么冷静,这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

  “还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雾切说道,像是在催促我。

  “请问这次又是什么事呢,侦探小姐?”

  “按一下那个开关。”

  雾切将视线转向墙上的某一点。

  那里是用来开启和关闭穹顶的开关。

  “啊!这样啊,我忘记调查了!”

  是房顶。

  假如那第六个出场人物,那位不速之客在这里的话,那个人在杀害三位侦探之后,有可能打开穹顶逃到了建筑物的屋顶上。并且,他现在仍然藏身在屋顶上面。

  我把安装在墙壁上的橱柜打开,按下了开关。

  伴随着马达声,凹面镜屋顶缓缓开启。

  风雪立刻灌了进来。时间已经过了深夜,从穹顶的缝隙之中可以窥见外面越发深沉的黑暗。

  我等穹顶打开到一定程度之后松开了开关。

  “你能调查屋顶上面吗?”

  雾切一边摇头把落在头顶的雪甩掉一边说。

  “唔——嗯,有点高啊。”

  我抱着胳膊说。

  但是我也许爬得上去。

  我把摆放在大厅中央的圆桌拖过来,靠在墙边。然后我穿着鞋跳上了圆桌,向着穹顶打开的地方——那里本来就是天花板跟墙壁的分界线——纵身一跳。

  够到了!

  勉强碰到上面的手指钩住了墙面的边缘。在穹顶开合的过程中,穹顶就是以这条边为分界向左右两边滑动的。

  我就这样支撑起身体,花了点力气沿着边缘往上爬。

  “真令人吃惊。”传来了雾切感叹的声音。“你的跳跃力很强。”

  “呵呵……双腿的弹跳力可是我引以为豪的资本,我曾经打破过高中女生垂直弹跳的记录。”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屋顶打开的边缘。“不过很遗憾的是,我体力不好,所以我引以为豪的两条腿在运动项目当中也没有什么出色表现。要是当时举办了什么竞技比赛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去希望之峰学院了……开个玩笑啦。”

  我选择了当侦探的道路。而我引以为豪的两条腿也跟侦探能力没什么关系。

  但是今天,这两条腿头一次派上了用场。

  我凝视着飘飞着雪花的一片黑暗,然后向四周看了看。然而很遗憾的是,我没有发现凶手的身影,甚至连人爬上屋顶的痕迹都没有找到。我只看到白色的屋顶上积了一层雪,在黑暗中显现出星星的形状。

  我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口白气,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落到室内。

  我按下了开关,把穹顶关上。

  “果然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我一边拍着沾在制服上的雪一边说。

  “是啊。”雾切表示同意。“屋顶上没有人,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结姐姐大人的行¥动就是有价值的。”

  “是吗,那就好。”我的话带有讽刺意味。“既然没有人,那就是说你更加可疑了啊。”

  “你又说这种话。”

  雾切眯起眼睛说。

  “你已经确认够了吧。这栋建筑物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出入,五个人当中死了三个人,杀人的不是我就是你。”

  “不,现在确认过的只有目前的状况,结姐姐大人还没有做出足够的推理。”

  雾切直直仰望着我说。那是一张中学生天真无邪的脸,同时也毫无疑问是一张侦探的脸。

  “让我们从头开始整理一遍吧,姐姐大人,这样一来应该就能看出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雾切缓缓靠在安乐椅的椅背上说。

  “等一下——你已经知道那什么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你说呢。”雾切露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高深莫测的笑容说。“好了,我们继续说吧,回想一下事件最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的时候?”

  “没错,先从结姐姐大人和其他人是什么时候喝下了催眠药物开始。”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挑战书上写着昏迷药物呢。”

  “不,催眠药物跟昏迷药物是两回事。我想昏迷药物应该是别人洒在手绢上让我闻的那种。结姐姐大人和其他人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催眠药物,跟这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时候服用的?我还是很小心的,冰箱里的东西碰都没碰一下。”

  “你不是在旅行车里喝了罐装咖啡吗?”

  “啊!”我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从车站出发之前司机给我们的罐装咖啡!难道那里面加了起效比较慢的催眠药物?”

  “嗯,我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果然是这样啊……这就是说,凶手是那个司机?”

  “不,司机在山路上折返了,很难想象他会偷偷回来潜入这栋建筑物。没有第三者出入过这里,这是结姐姐大人自己确认过的吧?”

  “是、是啊。”

  “司机是按照大江由园的指示行¥动的。把罐装咖啡给我们,应该也是他指示的内容之一。”

  “那个时候犯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吗……真是大意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有所察觉的话,说不定就能够阻止犯罪发生了!

  我咬着嘴唇。

  “我想催眠药物的分量应该经过了调整,让我们到达这栋建筑物之后才会起效。虽然还不知道挑战书上为什么没有写明催眠药物的存在……”

  “所谓的昏迷药物难道不是把催眠药物也包括在内?”

  “谁知道呢。”雾切似乎陷入了沉思,将眼睛垂下。“总而言之,我们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意识。可以认为杀人肢解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

  想必杀人是按照计划进行的,一切都很顺利。

  在这种情况下我跟雾切两个人没有被杀,果然只能认为是别有用意的。据雾切所说,我是扮演侦探角色的人,而谈是扮演凶手角色的人,所以我们才会活下来,不过……

  “来到这里之后,我们仔细调查过屋内的情况。”雾切环视着室内说。“结果是,我们发现这里既没有牙柳一郎也没有大江由园,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存在。”

  “嗯。”

  “而我们从昏迷状态中苏醒之后,又一次调查了建筑物内部,仍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存在,也没有谁出入过这里的痕迹。这一点结姐姐大人很有把握吧?”

  “那是当然,我是在充分调查过的基础上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栋建筑物内只有我们五个人存在。”

  “是的,绝对没错。”

  我用力点头。

  “凶手之所以制造出这种状况,就是为了让结姐姐大人做出错误的推理,这样想应该没错。因为结姐姐大人必然会认定我是凶手,没错吧?”

  “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来反驳你。”雾切用沉稳的口气说。“凶手不是我。我跟结姐姐大人以外的人才是凶手。”

  “我们以外的人是凶手……这里除了我们五个人之外没有别人,这一点你也承认对吧?”

  “嗯。”

  “但是你却说我们之外的人是凶手?”

  “嗯。”

  “难道说——凶手在已经死亡的三个人当中?”

  “没错。”

  “这、这怎么可能!不管怎么想都说不通。那三个人都被肢解了啊?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装死的。还是说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自杀?不管哪具尸体被肢解的部分都被替换了,这样一来这个可能性也就消失了。死亡的三人以外,有另一个人就像在玩拼图一样把被肢解的部分替换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是啊,问题就是那个人是谁。”

  “那、那可不是我!”

  “我知道。首先我们应该思考一下尸体肢解之谜。为什么尸体会被切割成十四个部分之多,并且为什么凶手要把每个被肢解的部分都替换位置。”

  “这种事怎么可能明白呢。不管怎么看都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出于猎奇心理干的吧?难道你想说,凶手把尸体肢解并且替换位置,是出于什么合理的理由?”

  “嗯,就是这样。”

  “真的假的,这怎么可能!”

  “不,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马上就能明白的。”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雾切说过,将尸体肢解是为了方便搬运。在这次的案例当中,这个说法也是适用的吗。

  ……搬运?

  到底要从哪里搬到哪里?

  我突然想到了。

  “有一个简单的答案能够解决一切谜团,不是吗?”

  雾切说。

  如果说凶手在死者当中的话——

  如果那人既不是装死,也没有自杀的话——

  那就要准备一具尸体当做替身!

  怎样才能弄到尸体当做替身?

  只能从外面搬进来。

  要怎么做?

  当然是把尸体肢解。

  “你是想说,有人把第六个人肢解之后搬进了这栋建筑物,作为他的替身?”

  “只能这样认为。”

  “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因为,我都已经查看过尸体的脸了啊?死的三个人毫无疑问是我今天见到的三位侦探。死亡的人是网野先生,燕尾先生和犬塚先生没错……”

  “那就意味着其中有一个是冒牌货呢。凶手事先杀害了一位侦探,将他肢解。然后自己打扮得跟那位侦探一模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

  “冒牌货……!再怎么说这也太荒谬了吧。大家不是都拿出带照片的卡来互相看过了吗。竟然能够化装得跟本人一模一样,除非是什么化装技术高超的侦探,否则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是说,凶手实际上也是侦探?而且凶手还很擅长化装,这种逻辑也太巧合了。”

  “不,不是这样的。想要化装得一模一样,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只要到侦探图书馆去,选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侦探就行了。”

  “啊……这样啊!如果这名侦探本来就跟自己长得很像,那么就可以冒名顶替他了!”

  在侦探图书馆登记过的有六万五千多名侦探。要想从中找到一名跟自己容貌相像的侦探,也许并不是件难事。

  凶手事先将这名侦探杀害,然后拿走他的侦探图书馆登记卡,在我们面前扮演这个人……

  而且凶手还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被肢解的尸体搬到了这个地方。那第六位不速之客实际上时刻都跟我们在一起。

  “但是……就算他把尸体肢解之后搬了进来……为什么凶手要把尸体被肢解的部分交换位置呢。很难想象这其中有什么意义。”

  “不,对于凶手来说,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充分的理由……?”

  “那就是……第一个理由,肢解之后方便收纳。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想象吧?”

  “……是的。”

  “第二个理由就是尸斑的问题。人死后,体内的血液循环停止,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沉淀在尸体朝下的一面。随着血液的沉积,皮肤表面就会浮现出斑点状或是网眼状的痕迹。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尸斑就会越来越明显。”

  “嗯,这些我还是知道的。”

  只不过我完全没想到,居然会从中学生那里听到这么详尽的解释。不愧是编号“9”的侦探,就连这种让人欲呕的话题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讲出来。

  “凶手事先杀害了一名侦探作为自己的替身。当然,这是在我们到这里来集合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这具尸体比起其他的尸体,死后经过的时间更长一些。假如说凶手直接把这具尸体当作自己的替身摆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别人说不定从尸斑的状态就能看出,这具尸体和其他几具尸体的大致死亡时间之间有一定间隔。于是凶手事先将尸体的血液抽干了。被肢解的尸体应当处理起来会比较简单吧。”

  “如果尸体内没有血液,那么就不会产生尸斑吗?”

  “嗯。虽然这样一来尸体就不会产生尸斑了,但是由此又出现了别的问题,那就是杀人现场的血迹。要想让这具尸体看起来像是当场被杀的,血液的量未免太少了。”

  “这样的话,事先准备一些输血的血袋怎么样?”我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还是说把事先抽出来的血液先存起来,之后再拿出来用……”

  我自己说着说着都有点恶心起来。

  我咬紧牙关克制着眩晕的感觉。

  “不,没那个必要。因为需要的血液当场就可以取得。”

  “取得……”

  是指其他的被害者吗。

  “不管怎么说,凶手早已经计划好要准备三个人的尸体。事先的一具尸体,以及在这栋建筑物内的两具尸体。在这栋建筑物里杀掉的人当然也必须肢解,要是只有代替自己的那具尸体被肢解,那也太不自然了。”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保证替身不被看穿,所以才把其他被害者也肢解的……就当这些都是事实好了,那么他又有什么必要把被肢解的部分替换位置?”

  “如果他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按照原本的顺序摆放在床上,那么就会有不自然的情况出现,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关于血液的问题。那具充当替身的尸体出血量明显要比其他尸体少,连床单都没有弄脏,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当场被杀害的。”

  “哦……所以凶手就把这些尸块跟真正当场被杀的人的尸块混在一起,让我们误以为三个人都是在床上被肢解的对吧!”

  “没错。这样一来,切割面渗出的血以及床单上的血迹都不会显得不自然了。我想凶手在切割尸体的时候的确是在三张床上分别进行的,这是为了制造出肢解现场就在这里的事实。”

  “的确如此……床单上留有割痕呢,我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

  把尸体的切割面紧紧靠在一起,说不定也是为了隐瞒事实,以防有人看出里面混有没有出血的尸块。

  “怎么样?结姐姐大人应该也能理解尸体肢解的手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嗯……差不多吧……”我不是太肯定。“我总结一下,你也听一听吧……首先凶手为了方便搬运,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肢解了。并且他还将尸体的血抽干,这样一来,这具尸体是事先被杀的事实就不会暴露,而且也不会出现尸斑。然后,他在这座天狼星天文台里,设法让我们昏迷之后,杀害了两名侦探,并将他们肢解。此时,为了不让人发觉其中混进了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他还将被肢解的尸块交换了位置,消除了不自然的痕迹。”

  我望了一眼雾切的表情,就像在征询她的意见,她微微点了下头。

  “但是最关键的凶手在哪里?”

  我环视了一番周围。凶手现在是不是正紧张地吞着口水,听着我们的推理呢。

  “没有人出入过建筑物的痕迹——这就是说,凶手还在建筑物里。”

  雾切从靠背上支起身体,摆出一副有些警惕的样子。

  “我们不是在这房子里到处都找过了吗,完全没有见到过凶手。连屋顶上都找过了……”

  “你想一想凶手会把尸体藏在哪里,自然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凶手把尸体从那个地方取出来之后,那里就应该空了。然后,凶手自己藏进去就行了。对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应该想得到吧?结姐姐大人。”

  凶手会把尸体藏在哪里——

  凶手是怎样把尸体运到这座天狼星天文台里面来的——

  没错,凶手是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切割成小块装在包里带来的。只要回忆一下大家都带了什么样的包就好。

  网野是上班族常常会带的那种公文包。

  燕尾是个小波士顿包。

  然后犬塚是……一个大行李箱。

  刚才在雾切的命令下,我已经从犬塚的房间里把它提过来了,我还记得这箱子格外沉重。

  如果说这个行李箱里原本装的是尸体……

  那么带这个行李箱来的人就是凶手。

  凶手是犬塚甲!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扮作犬塚的某个人”才对。

  他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塞进行李箱里,自己则假扮成犬塚,若无其事地跟我们一起来到了天狼星天文台。仔细一想,或许他在我面前展现的所谓观察能力,原本就是因为,他事先已经对我做过一番调查了。

  然后他在把尸体摆好之后,就自己藏进了行李箱里。

  “我明白了,雾切妹妹,我还一直怀疑你,真是抱歉。”

  “我终于洗脱嫌疑了吗。”

  “嗯——凶手就在这里。”

  我为了留出助跑的距离,向后退了几步。

  “凶手就是你!犬塚!”

  我给了行李箱一记漂亮的飞踢,行李箱被踹飞了。

  我立刻乘胜追击,一脚踏在滚倒在地的行李箱上。

  然后我伸手拉开了拉链——

  行李箱打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

  不是犬塚。

  行李箱里面塞满了威士忌和伏特加等等各色酒的瓶子。

  “……咦?”

  怎么回事?

  凶手应该就藏在这里的……

  “你在干什么呢?姐姐大人。”

  雾切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不,因为……凶手不是把充当替身的尸体肢解之后搬到这里来了吗?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想,带的包最大的犬塚就是凶手啊。另外两个人带的包实在没办法用来搬运尸体的吧……”

  咦?

  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想,公文包跟波士顿包都是没办法装尸体的。但是我本来非常看好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却只有酒瓶子。回想起来,犬塚自己似乎也说过里面装的是酒。

  这就是说……没有人把尸体搬运进来?

  我不由得向雾切响子投去怀疑的目光。

  她之前的推理难道都是为了欺骗我而说的谎话?

  “你该不会还觉得我是凶手吧。”

  雾切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因为……你的推理完全是胡说八道啊!什么把尸体肢解了之后搬到这里来啊?到底是什么人,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做到的?要把一个人的尸体搬进来,至少也要像这个行李箱这么大的包才行吧?但是事实上,这里面装的只有酒瓶子,没有人把尸体搬进来。”

  “我的推理不是胡说八道。”雾切面不改色。“话说回来,你再想一想,就算被肢解的尸体能塞进这个行李箱里,像犬塚先生那样身材高大的人真的能钻进这个箱子里面吗?”

  “……唔,的确不可能。”

  “我认为箱子里的酒瓶的确是犬塚先生带来的。”

  “那么你觉得是什么人,用了什么办法把当作替身的尸体搬进来的?”

  “我觉得凶手就是很普通地用车运过来的。”

  “啊?”

  “比如说在雪还没有落住的上午,先把车开到这里来不就行了。”

  “啊……这是个盲点。”

  “被凶手当做替身的被害人应该是在我们之前被叫出来的吧。然后凶手将他杀害并且肢解。只不过,我想杀人现场应该不在这里。因为凶手要是事先在这里杀害被害人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被我们这些侦探当中的某个人察觉。”

  “这样啊……不过凶手在我们来之前先把尸体搬了进来,你不觉得这个推理有点勉强吗?我们到达这里之后,马上就在室内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一遍,当时可没有见到什么尸体啊?”

  “因为尸体被巧妙地藏了起来。”

  “被藏了起来……那么,藏在哪里?我都说了,我们到处都调查过了,没有什么尸体……难道说是埋在外面的雪里?那会留下痕迹的吧。”

  “答案很简单啊。”雾切简短地说,然后接着道。“只不过——在说出真相之前,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雾切仰头看着我说。

  “什么事?”

  “希望你能相信我不是凶手。”

  雾切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并且她那种仿佛在恳求我一般的表情,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我当然……是很想相信她的,只不过……

  假如一切都是她的谎言,那该怎么办?

  假如她的犯罪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杀掉我,那该怎么办?

  光凭同情很难让我相信她。

  然而,我也开始渐渐相信,她拥有足够缜密的推理能力来打破这种混沌。

  她拥有侦探的才能。

  “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把我右手上的丝带解开。只解开右手就行了。”

  她到底打算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还是决定相信她。

  身为一个侦探。

  ——我把她的右手松开了。

  “谢谢。”

  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雾切可爱的笑容——我这样觉得。因为她的表情缺乏变化,所以这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

  “那么,把网野先生的包拿过来。”

  雾切提出了要求。我按照她说的,把放在地上的公文包交给了雾切,她把包放在了膝上。

  “然后把犬塚先生的行李箱拿到这边来。”

  “好。”

  我把先前被我踢飞的行李箱拖到安乐椅前面。

  “这样可以了吗?侦探小姐。”

  “嗯,非常完美。”

  雾切脸上似乎微微泛起了红晕。

  “然后呢,在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尸体真的藏在某个地方?”

  “嗯。你回想一下,有一个地方我们都没有调查过。这也难怪,当时我们完全没想到会有什么被肢解的尸体。”

  不——我这个收到了挑战书的人是有可能预想得到的。如果我能够早点发觉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一想到这点我就感到万分后悔。

  “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天体望远镜里面。”

  “咦……天体望远镜……里面?”

  “五个房间里各自设置有一台200毫米口径的牛顿式反射望远镜。只要你能够理解它们的构造,应该就能发现藏尸体的地方。”

  “不可能的啦,尸体怎么可能放得进天体望远镜里面,就算放得进去也马上会被发现的。望远镜本来就是个中空的结构……”

  我突然想起了犬塚对于反射望远镜的讲解。大圆筒的深处有一面凹面镜,经过反射镜,在物镜上成像。

  “啊,难道说!”

  如果说有人把深处的凹面镜向前挪动了会怎么样?

  那不就可以在天体望远镜的圆筒内制造一个秘密的空间了吗?

  “你想明白了吧,如果是直径200毫米的圆筒,就可以把人头放进去。男性头部的宽度最多也就是16厘米左右,各自被分成三段的四肢也没那么大,完全能够容纳。凶手把头部、左臂、右臂、左腿、右腿这五个部分分别藏在了五台天体望远镜里面。”

  “尸体居然……藏在那里面……不过我还往镜头里面看过。”

  “那应该是没办法正常显像的。因为凹面镜的位置被移动了,所以焦点没办法对准。”

  “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是对天体望远镜很了解的人,往圆筒里面看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发觉凹面镜的位置不对了。不过在我们中间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呢。”

  犬塚似乎对此有一定了解,不过他并没有发觉这一事实。不知是因为他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太久了,还是因为他完全没想到会发生事件呢。

  “雾切妹妹,你当时也没发现?”

  “嗯,我就是一开始进房间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头。我还以为没有经过调整的镜头就是这样。”

  “你的——那种能力没有起效?”

  “只有危机逼近的时候我才能听到死神的脚步声。”

  “已经变成尸体的人就没办法了啊。”我叹了一口长气。“咦?那么躯干呢?六个部分当中最大的一部分藏在了哪里?已经没有其他天体望远镜了……”

  “躯干被藏在了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现在正是凶手的藏身之处。”

  “咦,凶手?”

  “没错。”

  “不过我觉得已经没有可以藏尸体的地方了……”

  “不,其实还有一个地方。”雾切用似乎有些开心的口气说。“只不过你要好好想一想。那是一个刚好勉强可以把躯干藏进去的狭小空间。就算把尸体从那里移走,能藏进去的,也只能是身材非常矮小的人……”

  “这个嘛,不过在来到这里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什么身材矮小的人。个子最小的就是你吧。”

  “不,实际上还有人比我个子更小。”

  “哪有这样的人啊。”

  “就我看来,确实有这样的人。”

  “你到底看到了谁?话说回来,那个人现在藏在什么地方啊,只要把他揪出来事情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你快说吧。”

  “是啊……好吧。”

  雾切这样说道,然后伸出右手,从犬塚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酒瓶。把瓶盖打开之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然开始往自己大腿附近的裙子上倒酒。

  酒精的刺鼻味道很快在周围弥漫开来。

  “喂、喂,你在干什么啊!”

  她腰部以下的部分都被酒浸透了。

  接下来,雾切从网野的包里取出了打火机。

  “雾切妹妹!”

  “这是酒精度数九十六度的伏特加。像这样把布浸透之后,应该很容易就能点着火的。”

  雾切面无表情地右手拿着打火机。

  她的行¥动在我看来简直是丧失理智的表现。

  “你在想什么啊!”

  “点火啊。”

  “住手!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如果她真的拨动了打火机的砂轮,说不定那一瞬间就会把气化的酒精引燃。这样一来,她浸透了酒精的衣服也会马上烧起来。那可不只是烧伤就完了,搞不好会被烧死的……

  我完全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是认真的。指认凶手的时候要拼上性命,爷爷就是这么教我的。”

  “你在说什么啊,雾切妹妹,快住手!”

  “并且,我早已经做好了为真相放弃生命的准备。”

  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声音说。

  这个时候她的眼眸——是看透了死亡的一片灰暗。

  雾切的大拇指按上了打火机的砂轮。

  “住手!”

  “五秒钟之后我就点火。”

  五……

  四……

  我向她靠近。

  只能踢她的右手把打火机弹飞了。

  三……

  “姐姐大人你别做声,好好看着。”

  被她制止了。

  二……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一……

  “我投降。”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男声。

  我转动着眼珠子四处张望。

  没有人。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是我输了,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那么,请你从那里出来吧,燕尾先生。”

  雾切左臂上的手铐还没打开,她就这样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回过头说。

  难道说……在这把小小的安乐椅里面?

  安乐椅开始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然后软垫背面的拉链打开了,里面露出了穿着背心的燕尾——不,是假的“燕尾”。

  无论如何,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都是不可能装进这么小的椅子里面的……难道说软垫里面是跟异次元空间相通的?我怀着这样的疑问,仔细看着燕尾……原来他的两条腿从大腿中间开始,下面就没有了。

  “以前我因为烧伤而失去了两条腿,现在还是会痛啊。”

  <第五章•完>

第六章 黑之挑战2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匍匐在地上的男子就是那个燕尾?

  在我的认知之中,燕尾是一个被分尸的死人,然而从外表上来说,无论怎么看,眼前这名男子才是真正的燕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见,姐姐大人,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雾切仍然举着打火机说。

  趴在地上的男子右手握着一把小刀。然而对他而言,想要把这把小刀当做凶器来挥动,大概也不是件容易事,因为他没有双脚。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男子抬起头来问雾切。

  “你说义肢?”雾切做了个歪脑袋的动作反问他。“一开始你从旅行车上下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不过我花了些时间才把这一点跟事件联系起来。”

  “原来是……义肢吗?”

  我怯生生地问地上的男子。

  男子点头了。

  回想起来,燕尾走路的时候确实一直拖着脚,我还以为那是由于他以前受过什么伤。

  “卸下来的义肢藏在那边房间的天体望远镜里面。虽然我很希望你们能帮我拿来……不过看来不大可能啊。”

  男子苦笑着。

  “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朝仓忠,一个不幸的失败者。”

  陌生的名字。

  然而外表看来就是燕尾椎太。尽管他没有戴太阳眼镜,但那毫无疑问是同一张脸。

  “请问……是朝仓先生你杀了那三个人吗?”

  “没错。只不过……我完全失败了啊。”

  朝仓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也许人在放弃了一切的时候,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事件的来龙去脉就跟她推理的一样。我以大江由园的名义给五名侦探送去委托书,委托书是用来把你们引出来的,与此同时,也是为了混淆视听,掩盖挑战书的存在。顺带一提,这五个人当中包括真正的燕尾椎太。只不过,在燕尾收到的委托信上,集合时间要比其他人的更早一些。”

  “你先把燕尾先生叫出来将他杀害,然后将尸体肢解了对吧?”

  我问道。

  “没错。我把燕尾的尸体藏在天体望远镜和这把椅子里面。哎,虽说随时有可能被发现,不过我也非常小心,尽量不让尸体暴露。比如说跟犬塚一起调查房间的时候,我就尽量不让他碰天体望远镜。正因为我是以燕尾的身份混在你们中间的,所以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避免让你们发现尸体。我自认这是个不错的手法呢。”

  实际上,我们当中也的确没有一个人发觉,这栋建筑物里除了我们五个人之外还有一具尸体。

  “唉……重新开始的人生跟一亿两千万都成了一场梦。”

  朝仓仰天长叹。

  ——他在说什么呢。

  “没想到我会输给还是中学生的新手侦探啊。我本以为自己选了一个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侦探扮演凶手角色的……竟然就是这个人揭穿了真相。”

  雾切响子——她真的把一切都给揭穿了。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坐的这把椅子里面藏着凶手的?”

  我问她。

  “从一开始这就是替补选项之一。”

  “一开始?”这次轮到朝仓吃惊了。“我完全没有动弹一下,而且也尽量没有让你们发觉我在呼吸啊。”

  “嗯,关于这一点毫无破绽,我的确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从逻辑上来考虑,凶手藏在这把椅子里面的可能性很高。”

  “你从哪里得出这种逻辑的啊,我完全没发现……”

  “就拿结姐姐大人的手铐来说吧。”

  “手铐。”

  “凶手为什么特意把这种轻易就能打开的手铐铐在结姐姐大人手腕上,又是为什么要把钥匙放在我手里呢。”

  “那当然是为了让我怀疑你啊?”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不过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要让我被铐在这把椅子上。结姐姐大人既然认定我就是凶手,那你首先就会想到,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要把我绑起来,对吧?这个时候要怎么使用手铐呢?自己先前是被铐在床上的,这个暗示让你想到了要把手铐连接在什么东西上面。这附近有的就是圆桌和椅子。就算把手铐铐在圆桌的桌腿上,只要把圆桌抬起来,就可以把手铐脱出来了。既然这样,剩下的就只有椅子了。”

  “这样啊……让你坐在椅子上,就可以从我的意识之中,将这个地方排除在外,我就不会想到这会是凶手的藏身之处——”

  “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要是一开始就想到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刚才我也说过,一开始这里只是候补选项的其中之一。所以我才让结姐姐大人去逐项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啊。”

  “原来是这样……不过要是一开始就调查椅子的话,事情不就早了结了?”

  “这种情况下,结果可能会非常糟糕呢。”

  雾切用冰冷的目光瞥了一眼朝仓。

  我又一次注意到了朝仓手里握着的小刀,不由得脸色煞白。

  搞不好——朝仓一直用那把小刀抵着雾切的后背,当然是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情况对自己不利,就把小刀刺下去——

  然而雾切察觉到了。不,用她的话来说,应该是“从逻辑上想到了”吧,或许也可以说是“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她最后坐在椅子上把酒往自己身上浇,是不是因为被刀抵住了,所以不能动弹呢。还是说,这是为了表现她的决心?

  可能两者皆有吧。

  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思想斗争。

  我在不知不觉之间,一直在对雾切做着非常残酷的事。

  “那个……该怎么说呢……真的很对不起,雾切妹妹。”

  “这种事待会儿再说吧,姐姐大人,能不能先帮我把手铐打开呢。”

  “啊,对了。”

  我赶紧用钥匙打开了把雾切的左手和安乐椅连在一起的手铐。雾切一边活动着被松开的手腕,一边从安乐椅旁走开。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用颤抖的声音问朝仓。“真的是为了跟我玩什么推理游戏就做出这种事吗……”

  “不是。”朝仓打断我的话说。“游戏本身并不是我所期望的。”

  一口气说完之后,朝仓突然沉默了。

  这种沉默,就好像他把本来要说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一样。

  “果然是这样。”

  雾切像是有了什么发现,她这样低声说道,撩了一下颊边的头发。

  “什么?怎么回事?”

  “朝仓先生并不是游戏的管理员,而只是一个玩家……事情就是这样。”

  “咦?安排了这场游戏的另有其人?那到底是谁?真正凶手中的真正凶手?在那些死了的人当中?”

  难道又是身份替换?

  朝仓缓缓摇头,然后开口说道:

  “组织这场游戏的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接受他们的安排参加游戏而已。他们所安排的东西,正好是我不惜抛弃自己的人生也要得到的,只是这样而已……”

  “你有义务向我们解释清楚。”雾切果断地向朝仓逼近。“在此之前,这种游戏肯定也在很多地方秘密进行,并且今后也会继续下去。我们需要你的合作,这也是为了今后不再出现你这样的受害者。”

  受害者?

  合作?

  我完全搞不明白了。

  “结姐姐大人收到的挑战书上,每个项目不是都写有不同的数字吗。”雾切转向我解释道。“那肯定就是如字面所示,代表的是价格。”

  “价格?”

  “说得浅显一点——就是手法的价格。朝仓先生从游戏管理员那里,以那些价格购买了这起事件所需要的地点、凶器和犯案手法。”

  “怎、怎、怎么一回事?”

  “对于原本一无所有的我来说,这就类似于用来跟侦探战斗的武器。”朝仓开口道。“角色扮演游戏里面的勇者为了打败魔王,不是会在武器店里购买武器和防具让自己变强吗?我就是用现实中的钱,从他们那里购买了不可能犯罪的手法,用来跟侦探战斗。”

  在这座天狼星天文台所发生的肢解杀人案,原来是某人所出售的东西吗?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说到底,朝仓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参加这个游戏的呢。难道说只要他能够打败侦探,就可以得到什么赏金吗。

  “哼……”朝仓盯着地板,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反正我已经玩完了。好吧,我就一五一十讲给你们听。让那些看着这一幕取乐的家伙脸色大变,这样其实也不错。居然随意摆弄我的人生……发抖吧!你们这些人渣!”

  朝仓用拿着小刀的那只手竖起中指,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说狠话。我沿着他的视线看去,他视线所指的方向果然是空无一人。

  “一开始……好吧,就从我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说起。没什么时间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你们给我听好,我要让你们变成他们的威胁。不——应该是我这种受害者的希望吧……”

  朝仓开始讲述自己过去所遭遇的连续纵火案。他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双腿由于烧伤而被迫截肢。

  事件以犯罪嫌疑人自杀而告终。然而某一天,一个神秘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老人允诺会告诉他事件的真正犯人是谁。

  “那个家伙夺走了我的家人,让我变成这么凄惨的样子,却没有被问罪,还优哉游哉地活着,这种现实我怎么可能会接受?不可能会接受吧,没有人会接受的。”

  老人答应告诉他真正的犯人是谁,并向朝仓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就是这起杀人事件。

  “我想他们在找到我这种酝酿着复仇火种的人之后,就会教唆我们去杀人。然后把其间的经过作为一种娱乐表演,提供给那些有钱人观赏。”

  “这种事……真的存在吗?”

  “你从昨天到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就是最可信的事实。”

  “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雾切问道。

  “那个老人自称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人。他喊了无数遍口号,什么救济救济的,说得倒是好听,结果这也只是为了给那些让人恶心的家伙提供娱乐。当然……我是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参加游戏的。我记得他们是把这种游戏称为‘黑之挑战’的,在此之前他们好像也举办过很多次同样的游戏。”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为什么还要踏上犯罪道路呢,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

  我这样说,心里很受震动。

  “别说这种漂亮话。当时对我来说,他们的话听起来确实就是一种救济。可以让人生重来的救济……”

  朝仓毫无保留地向我们讲述了“黑之挑战”的大致情况。

  他说,假如在挑战书拆封之后经过168个小时,没有人指出他是凶手,那些犯罪手法等一类的项目上标明的购买费用,他就能够全额收入囊中,并且还可以获得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开始全新人生的权利。

  虽然他的努力失败了,这一点令人怜悯……但是他现在是个杀人凶手。结果他还是落得跟自己所憎恨的那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个结局实在太空虚了。

  “结束了!”

  朝仓突然对着空中大叫。

  他都在跟谁说话呢?

  “游戏已经结束了。快把警察叫来!你们应该看到了吧?”

  “请问,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那些在看着我们的人。”

  “看着我们……?”

  “刚才我也说过,‘黑之挑战’是一档播映节目。虽然我不知道是录像还是实时的,反正是有人在通过显示屏看着我们。”

  “难道说……有什么地方装了监视摄像头?”

  我愕然地四处张望。

  我没有发现类似于监视摄像头的东西。

  “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装了很多非常小的摄像头。我也费了不少劲找过,但是一个都没有找到。”

  现在的这个瞬间也有人在看着我们……

  我不由得涌起一阵寒意,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话说回来……”雾切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冰冷表情继续说。“你要向谁复仇呢。”

  “犬塚。”

  “犬、犬塚先生?”

  我反问道。

  “那家伙……那个混蛋就是连续纵火案的真凶。”

  “但是……犬塚先生不是侦探吗?”

  而且还是达到了等级“3”的侦探。他既然达到这样的等级,那就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辈。这不就正好可以证明,他一直以来都是以积极的态度解决事件,一直在跟犯罪分子作斗争吗。

  这样的侦探怎么可能会犯罪……

  “你觉得侦探不会犯罪?所有侦探都是英雄和圣人?那么我劝你从今天起抛弃这种想法吧。那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他——一直都在自己制造事件,然后自己来解决,他侦探的名头就是这么闯出来的。说简单点儿,他就是个自导自演的侦探。”

  “不可能……”

  我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坚信不疑的东西轰然崩塌了。

  侦探难道不是扶助弱者的人吗。

  我的自我意识动摇了。

  侦探……难道不是英雄吗?

  “自从侦探图书馆建立以来,他好像为了提升自己的等级做了不少荒唐事。他这么不择手段,结果最多也只到等级‘3’,真是没用。全世界都应该为我鼓掌,我为这个世界消灭了一个祸害啊。犬塚……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但是……”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杀网野先生和燕尾先生?”

  雾切问。

  “就跟你推理的一样,因为燕尾跟我长得很像,我就选了他作为我的替身。至于网野……反正要用分尸杀人的手法,多一具尸体会更好,我是随便选的。顺带一提,小姑娘,我之所以选了你,是因为你是资历最浅的。我本以为,一个完全搞不清楚方向的新人能够乖乖按照我的计划,顺利成为可怜的凶手角色。”

  “嗯,我明白了。”

  雾切这样说道,然后抱着胳膊,将后背转向我们,走到墙壁附近。

  “结果……我虽然输了,但是我的复仇成功了。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我很感谢那个委员会。至少在这几天里,我也算是得到了救赎,因为我有了生存的意义,那就是复仇。这个结局很痛快,不过——已经结束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这是宣布事件落幕的讯号。

  “是不是屏幕后面的人把警察叫来的?”

  我扭头张望,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终于到最后了。”朝仓把手里的小刀扔掉了。“只不过差点被点上火的时候,我真的慌了神。我一直在椅子里举着小刀,防止她乱说话。要是事情败露了,我就跟她同归于尽,如果游戏结束,我也打算杀掉她的,没想到她会用那种办法逼我从安全区域里出来啊。我还以为她不知道我对火有一种恐惧心理的……真是乱来。”

  朝仓苦笑着,向雾切的背影瞥了一眼。

  是她的决心让朝仓丧失了斗志吗。

  按照朝仓的计划,这起事件应当是以我指认雾切是凶手而告终的。实际上,我也一直都在怀疑她。一个搞不好,说不定我甚至已经对她动手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指认出真正的凶手燕尾——也就是朝仓,经过168小时之后,他就取得了胜利。也有可能——最坏的情况下,我跟雾切互相残杀,最后就真的成了“无人生还”了。

  这样想来——是雾切响子救了我一命。

  小侦探解决了这起事件。

  她的才能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她拥有同犯罪作斗争的能力。她正是能够成为英雄的侦探。

  在我心中,对于雾切响子的好奇越发膨胀起来。

  警笛在建筑物的附近停下了,警察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大厅里。他们好像已经对情况相当了解了,很快就逮捕了朝仓,把他带走了。

  我跟雾切站在B栋的入口处目送他们离去。

  朝仓临走之前,小声跟我们说:

  “你们两个人说不定可以让他们的游戏结束。要是你们愿意替我报这个仇,我就给你们一个提示。”

  “提示?”

  “关于投入事件之中的侦探,他们是用侦探图书馆的等级做参考的。”

  “不要多嘴,上车。”

  朝仓被警察推着,上了一辆黑色的车,沿着满是积雪的路下山去了。雪差不多已经停了,东方的天空蒙蒙发亮。

  我跟雾切对望了一眼,都没有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我们一同回到了A栋。

  我们在那里目睹了异常的一幕。

  刚才还在那儿的警察此时却一个都不见了。

  “……上当了。”

  雾切很不甘心地说。

  “发、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那些警察……肯定是委员会的人。”

  “怎么可能!”

  在一个小时之后,真正的警察来到了天狼星天文台。虽然我相当怀疑他们的身份,不过他们好像确实是真的。我跟雾切坐上他们的警车下了山,离开了事件的舞台。

  此外,有一辆黑色汽车从山道上翻下,被当天一名偶然经过的市民发现。车内有一名双腿安装义肢的男子,因全身受到强烈撞击而死亡。警方将这起事件定性为意外事故,并通过媒体宣称,不会再对此进行深入调查。报道中称,这名死者的名字是朝仓忠。

  <第六章•完>

第七章 日常篇

事件的后续处理让我三天没上成课。只不过由于我住的地方是校区内的宿舍,同学跟舍友,还有那个像松鼠一样小巧玲珑的手工部女生都非常担心,特意来看望我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关系很亲密的好友,也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朋友,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关心我,也许这就已经算得上很幸福了。我重新体会到了这种平凡生活的美好之处。

  听说雾切响子在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样来上学了。我在校内广播里听到了雾切响子的名字,她被叫到初中部的老师办公室去了。我不禁觉得,她竟然会在这所学校上学,真是不可思议。那起事件实在太脱离现实了,因此那个时候我见到的雾切,也给我一种脱离现实的印象,就好像她不是现实存在的人物。只不过,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上的人,一个像同龄人一样上中学的女孩。

  事件结束之后的第五天,我趁着午休时间去初中部的校舍看了一下。我从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了雾切所在的教室。

  教室里都是一张张中学生的稚嫩面孔,雾切响子就在其中。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撑着脸颊望着窗外。她周围有人把桌子拼在一起吃便当,也有人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她们当中,雾切响子的身影看起来有种孤立的感觉,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像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一样,彻底融入了整个班级之中。

  班上的学生注意到我在往教室里张望,开始骚动起来。这种骚动一直蔓延到了雾切那里,她终于注意到了我。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

  然而她却若无其事地又望着窗外发呆了。

  “喂,干吗装作没看见我啊。”

  我走进教室,在雾切旁边站住,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现在整个教室的视线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就连那些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学生也不由得沉默了。

  “在这里说话不大方便,我们出去一下吧。”

  我几乎是硬把雾切拖了出来。想来在这之后我们将会成为教室里的热门话题。

  我跟雾切一起走到了没有半个人影的大门口。我们靠在一起,将身形隐藏在一排排鞋柜的阴影之中。

  雾切背靠着鞋柜抱着胳膊。

  “有什么事?”

  雾切仰起头看着我说。尽管她的语气很冷淡,但是似乎心情并不坏。她应该平时都是这种感觉吧。

  “你听说了吗,朝仓先生死了。报纸上也登了,说是意外事故。”

  “知道他是被委员会的人带走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想到会有这种事。想必他也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雾切的视线落在地板上,她叹了口气。

  “‘黑之挑战’的输家注定会被委员会杀掉吗?”

  “谁知道呢。在无法偿还用于购买犯罪手法的资金时,可能就会这样吧。”

  “怎么会这样……”

  我用一只手撑着鞋柜垂下了头。

  雾切的小脑袋就近在眼前。

  我不经意间往旁边一望,发现穿着初中部制服的学生正在偷看我们。她们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赶紧藏了起来。

  由于那起事件的缘故,我们现在好像成了名人。新闻报道当中把我们说成了无辜受到事件牵连的普通人,并没有说我们是以侦探的身份参与事件的。

  “我说,雾切妹妹,这样应该还不算完吧?”

  “什么意思?”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怎么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听朝仓先生的口气,好像还有很多类似的游戏正在进行。如果这是真的,那就等于是对犯罪组织的纵容。”

  “我越来越觉得……你真是很想当英雄呢,结姐姐大人。”

  她还在用姐姐大人这个称呼,这让我觉得很高兴。我甚至想过,离开事件现场之后,我和她的关系是不是也一笔勾销了,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别人都说,想当英雄的人死得早。”

  “这也等于说这个人拼上了性命啊。”我自豪地挺起胸膛。“身为侦探,我也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又不是你的专利。”

  “是吗……”

  雾切仰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离我很近。

  “你怎么了?感觉不安吗?”

  “不。”雾切立刻摇了摇头,然后有些犹豫地接着说。“那天以后,我一直在想犬塚这个侦探的事。”

  “那个自导自演的侦探啊,真是太差劲了。”

  “对我来说,所谓的侦探……是确定无疑的真相的使者。所以自己侦探的身份一直让我很自豪。但是……”

  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忽然闭紧了嘴。

  “没关系,你说吧。”

  我这样一说,她的视线游移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抬起来看着我了。她仰望着我的不安目光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

  “侦探不是绝对的……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却一直没什么感觉。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有点惊讶,只是这样而已。”

  她这样说,低下了头。

  那些偷看我们的女生好像有话想说,我装作没看见她们,把手放到雾切头上。

  “对我来说,你就是给我们带来真相的天使。正因为有你在,我才能够回到平静的生活当中。”

  “平静的生活……”

  就像这是个不认识的词一样,雾切鹦鹉学舌一般念了一遍,然后不说话了。

  “今天放学之后有空吗?我有个地方想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有个地方想去?”

  “侦探图书馆。也许那里能够找到破解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秘密的关键。”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雾切点头了。

  “那放学后在这里集合。”

  我在她答应之前就离开了,从大门走出去。初中部的女生给我把路让了出来。

  “我们是在约会啦,约会。”

  我这样告诉那些女生,她们哇哇尖叫起来。我一路听着她们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回到自己的校舍去了。

  放学后,我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雾切正坐在楼梯的角落里看书。

  我不由得站住脚观察起她来。雾切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扫视着书上的文字,她的侧脸十分天真无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解决那起血腥杀人案的侦探。在放学后急着回家的学生当中,她安静看书的身影就像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雾切对于我的视线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看向我。

  “你看了很久?”

  “嗯,抱歉。”我跑到她旁边。“不知不觉就看入神了,因为太可爱了。”

  “别逗了。”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我知道了,是岛田庄司的新书吧?”

  “不,是笔记。”

  雾切把黑色封面的笔记给我看。啊,说起来我之前也见过这本笔记。她从楼梯上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裙子后面。

  “上面写着爷爷教给我的所有跟侦探有关的事情。”

  “这种时候还在专心研究啊,真是让人佩服。”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是吗。哎,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许是应该把神经绷紧一点儿。”

  我们俩一起从大门出去,穿过校园,走出古色古香的大门。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话题好讲,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着。播放着圣诞歌曲的商店街,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一片毫无关系的风景。

  我们在公交车站等车。

  脚下还有一点雪没有融化,轻轻一踢就散了。等车的这段时间里,我就这样踢着雪玩,雾切则一直没有加入进来。

  公交车来了,我跟雾切坐在一排。在其他的乘客看来,我们大概就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初中生和高中生吧。真希望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在那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问。

  “异常?”

  “我们不是从朝仓先生那里听说了很多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秘密吗。虽然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既然知道了一个大型犯罪组织的秘密,那我们的性命说不定也会受到威胁吧。”

  “我身边没什么异常啊。”

  “你的爷爷有没有说什么?我也想听听你爷爷的意见。他应该就相当于你的师父吧?”

  “爷爷现在在洛杉矶。我打电话里跟他说了这起事件,不过他好像不大关心的样子。这就是说,这起事件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吧。”

  “嗯……”

  这位爷爷规格还真高。眼前这个小女孩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这样一个国际大侦探呢。

  “爷爷说只有一件事情他有些在意。”

  “什么事?”

  “爷爷好像跟侦探图书馆的设立有关系。”

  “哦……这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吗?你们这个侦探家族到底有多厉害啊。”

  她的出身再一次让我感到惊讶。她对于自己侦探的身份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自豪感,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想必这是在她成长的家庭之中形成的吧。

  雾切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像我家就很普通啊,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那你还说身为侦探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你的这种决心是从哪里来的啊。”

  雾切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

  “你怀疑我没有吗?”

  “不,我没有怀疑你。”

  雾切将视线转向窗外。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我把你当成凶手生气啊。关于这件事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没生气。”

  “是吗,那就好……”

  车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了幽静的住宅区。道路两旁整齐地种植着大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没有叶子,伸向灰色的天空。眼前的街景之中没有半个人影,真是不可思议。

  “下一站,侦探图书馆前——侦探图书馆前——”

  公交车的广播响了。

  “雾切妹妹,你来按下车的按钮吧。”

  “我又没说想按。”

  “那我来按可以吗?”

  “请随意。”

  “……还是一起按吧,我来数一二三。”

  “好了,你快按吧。”

  “呵呵,开玩笑的。”

  我探出身体越过雾切,按下了窗边的按钮。

  没过多久,公交车停下了。

  我们一下车,就被静谧的冰冷空气包围了。这里的气氛明显跟城里有些不同。在我们面前,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围墙后面可以看到一栋鬼屋似的古老建筑物。

  我们沿着围墙往侦探图书馆的大门走去。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扇铁门前,两侧各有柱子,感觉有点夸张。铁门大开,可以看到门里是西洋建筑风格的门厅。我们并肩沿着雪还没完全融化的石头阶梯慢慢往上走。

  “你以前来过吗?”

  我问。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

  “登记的时候没到这里来?”

  “都是爷爷替我办好的。”

  “这样啊,对你来说侦探图书馆是不是就像是一个学习的地方呢。”

  雾切点头。

  “一开始我也不是很明白在这里登记有什么意义,不过听到姐姐大人你的解释之后,感觉有点明白了。”

  “怎么一回事?”

  “侦探的能力要想得到承认,那就只能向零级努力了。”

  雾切表情僵硬。

  我终于开始有点理解她了。

  除了侦探以外,她真的是一无所有。

  这背后,肯定是她非同一般的家庭环境在发挥作用。她之所以会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侦探的能力得到承认,也应该有什么理由。

  “有没有能力别人自然会看在眼里,你肯定没问题的,所以你不用背那么重的包袱,对吧?”

  雾切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瞥了我一眼。

  “再说就算等级提升了,也不见得一定就是好侦探。你看,像犬塚甲这样的人就是一个例子。”

  “但是要想把侦探的名头打响,就需要一定的好评度。”

  “把名头打响……是吗。这个说法感觉很有信心呢。”

  雾切对我的话毫无反应,自己把门打开进去了。

  我赶紧跟在她后面。

  进门之后,一股旧书和旧木头的味道猛地扑鼻而来。虽然目前侦探图书馆只有十五年的历史,但听说这栋建筑物的前身就是一间五十多年前建起的图书馆。

  雾切就在前面一扇门进门的地方站住了,东张西望起来。她好像已经迷路了。

  “雾切妹妹。”我冲着她后背叫了一声。“你到柜台去更新一下卡片吧。解决了上次那起事件之后,说不定等级已经提升了。”

  “是啊。”

  雾切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停下等我。看来她认为让我来带路比较好。

  我带着她到柜台去。

  近来图书馆好像不少地方变得很时髦,像什么手续电子化,柜台也搞得跟银行或者饭店里面的一样,不过侦探图书馆还是一副保持着优良传统的老式图书馆模样。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穿着白衬衫带着黑袖筒,打扮得很有古典气息。

  “打扰了……我想麻烦您更新一下卡片……”

  我把卡片拿出来,向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说。这位工作人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两颊深陷,给人一种文人的印象。他望了我好长时间,然后接过卡片,又看了好长时间。

  “请稍等。”

  工作人员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走向柜台里面的电脑。我看到电脑一共有三台显示器,他一边注视着其中一台显示器,一边把我的卡片插进手边的一个插槽。

  “……唔嗯,内容有更新呢。我马上来进行更改,请稍等。照片保持原样可以吗?”

  “是的,不变。”

  “好的。”

  “还有她的卡片也拜托您看一下。”

  说完,我催促雾切把卡片拿出来,雾切从笔记本里抽出卡片递给工作人员。

  “请稍等五分钟。”

  在等待的时候,我们百无聊赖地打量周围。柜台所在的房间前后都有门,是一个独立的房间。走进前面的门,就可以进入陈列侦探档案的房间。

  柜台里面有好几个工作人员,好像都在做什么事务性的工作,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听不到一句闲话。侦探图书馆一直标榜自己是中立的,跟任何组织都没有关系,但这些工作人员又是什么人呢。仔细想来,就觉得这些像机器一样默默工作的人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好了,完成了。”

  柜台里面的大叔拿着两张卡片回到我们面前,我们接过了卡片。

  五月雨结 DSC编号“887”

  “啊!我提升了一级!太好了,好棒好棒!”

  我不由得一蹦三丈高地说。

  “嘘,馆内请保持肃静。”

  工作人员提醒我。

  “对不起!”

  我小声道歉。

  “多亏了雾切妹妹我才能升级啊,毕竟我什么都没做嘛。雾切妹妹,你的卡片呢?”

  “我的等级也提升了。”

  雾切响子 DSC编号“917”

  “好厉害!升了两级!”

  “肃静!”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初中一年级就达到等级‘7’,相当了不起啊。大概从侦探图书馆建立以来,你是第一个吧。你果然很厉害啊。”

  “这样下去的话,要想达到零级,还要解决四起跟天狼星天文台事件同等规模的事件呢。”

  雾切一如既往的冷静。

  “是、是啊……不过呢,总而言之先恭喜你了,我的等级被新人赶上了啊。不过高中女生跟初中女生的等级‘7’侦探组合,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组合?我可不记得有这种东西。”

  “哎,我、我只是说说而已,从别人眼里看来大概就是这种宣传语的效果吧。”

  我慌慌张张地说。

  不管怎么说,我跟她的等级都提升了,这是一件好事。雾切的才能得到了承认,这尤其让我觉得很高兴,就像这是我自己的事一样。

  “你不高兴吗?”

  “高兴。”

  “要是高兴的话,你就笑一笑嘛。要不要拍张照片留念?”

  “别人告诉我要尽量抑制自己的感情。”雾切把卡片重新插回笔记本里,猛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不说这个了,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可以接近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

  “咦,在这种激动的时候你还能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啊。”

  “激动的只有结姐姐大人你吧。”

  “话、话虽如此……”

  “带我到放侦探档案的房间去。”

  “好的好的,遵命,大小姐。”

  我从柜台前面走过,把前方的门打开。

  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是侦探的森林。天顶很高的房间里,排列着像树木一样挺立的书架。只是在这里茂盛生长的并不是绿叶,而是侦探们的档案。大约六万五千五百名侦探甚至挡住了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让人看不清脚下。

  书架上贴着写有DSC编号的标签,到图书馆来的人可以参考这些标签找到自己要找的侦探。除我们之外,图书馆里还有好几个人。从离婚纠纷到寻找走失小狗,从杀人案到国际问题,遇到各种各样困难的人都会聚集到这里来。

  “然后呢,你说的是什么主意?”

  “我通过这次的等级提升发现,解决的事件是什么样的程度,等级就会有相应的提升。”

  “嗯……然后呢?”

  “把我们牵连进去的天狼星天文台事件可以作为一个指标。”

  “嗯。”

  “你还没发现吗,姐姐大人。”

  “唔——嗯……”

  我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天狼星天文台事件运用了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所筹划的犯罪手法。通过解决这起事件,我的等级提升了两级。但是这应该说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因为我遇到了‘只要解决就能升级的事件’,这起事件就是这样的难度。反过来说,结姐姐大人之前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件,所以过了三年也只升了一级。”

  “别人不是常说遇到事件的本领也是成为大侦探的条件吗……”

  “于是我得出结论……在高等级的侦探之中,应该也有接受过‘黑之挑战’的人,尤其是那种登记的时间不长等级却格外高的。”

  “啊,原来如此!”

  “也许有的侦探在‘黑之挑战’中不仅是赢了一次两次,而是赢了很多次。”

  “有的,肯定有这种人!那个时候朝仓先生是不是就是想说这件事?”

  “我们来找找有没有这种惹眼的侦探。”

  雾切一边仰头望着DSC编号的标签一边在书架当中穿梭。她首先向着“000”的书架走去,也就是“综合•综合•等级0”的三零级书架。

  那个书架在房间的最深处。小小的书架伫立在那里,就像是宝座,又像是一个秘密的宝物陈列架。

  书架上有三本档案。

  “虽然只是传言,不过听说过去是有四个三零级侦探的,其中一个的记录被消除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我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对雾切说。

  雾切保持着沉默,把其中一本档案拿了下来。

  这本档案装在看起来很高级的皮革活页夹里,背面写着侦探的名字和DSC编号。

  龙 造寺月下 DSC编号“000”

  三个零熠熠生辉。

  一打开档案,第一页就是侦探图书馆统一格式的履历表。从登记照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而且很帅。他不是文弱书生的类型,真要说起来,应该是那种很有男子气概的美男子,适合留胡子或是梳大背头。从出生年月来看,他现在应该是四十二岁。

  “他解决过的事件数目惊人呢。”

  档案里封存的页数是三个三零级侦探当中最多的。

  “我记得这个人是个安乐椅侦探,有个外号叫‘安乐椅伯爵’,他不用花时间去往现场和调查,所以能够在案头上并行解决这么多事件。”

  “嗯——,真是个悠闲的侦探啊。”

  “你怎么能对三零侦探说这种话啊。”

  我批评雾切。

  “对不起。”

  雾切老实地道歉。

  “没错没错,记得要心怀敬意。”

  “这一个又怎么样呢。”

  雾切取下了旁边的档案。

  乔尼•亚普 DSC编号“000”

  “这个人很有名啊,他是美国人。”我马上开始显摆自己的知识。“在这个国家,他是唯一一个得到警方允许能够携带枪支的侦探。哎,不过关于这方面,我也只知道FBI和警方之间达成了一些协议……不管怎么说,他在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往往不是以侦探的身份,而是有一个‘法律执行官’的头衔的。”

  “我也知道他。”

  “啊,是吗。”

  “我在美国向他学习过开枪的方法。”

  “哦……呃,咦?你跟他认识的?”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就是了。”

  “没想到你居然认识三零级的人……照片看起来有点像布拉德•皮特,很帅啊!把他介绍给我吧!”

  “他住在纽约。结姐姐大人,你懂英语吗?”

  “啊……”

  我只能就这样沉默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他是三零级呢。”

  雾切把乔尼的档案放到一边,取下第三本档案。

  御镜 灵 DSC编号“000”

  打开档案,履历表上是一片显眼的空白。没有照片,不能确定性别,年龄也不详。虽然此人解决过的事件不多,但每一起都是令全世界的侦探和推理迷为之着迷的奇妙案件。比如说英国的“罗德丘宅谋杀案”(译注:The Road Hill House Murder,1860年发生在英国南部威尔特郡的谋杀案,一名三岁幼童惨遭杀害,英国女作家凯特•莎莫史克尔著有该起案件的纪实文学作品《威彻尔先生的猜疑》,小说曾获英国萨缪尔•约翰逊奖,有改编同名电影),横跨加拿大和美国的“五大湖连环碎尸谋杀案”等等,就连我都听说过。

  “这本档案没有参考价值呢。”雾切马上把档案放回了书架上。“连联络方式都没写。不知道跟这里的工作人员说一声的话,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上他。”

  “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工作人员是不会直接为侦探和客户进行中介服务的,不过倒是可以通过柜台给侦探留言。”

  “真没办法。”雾切露出不满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三股辫。“不过三零级太特殊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那种侦探。”

  “那我们找找二零级吧?”

  “好啊。”

  我们走到相应的书架前。

  二零级指的就是二级分类是零级,并且等级是最高级零级的侦探。由于一级分类并不是零,所以必须在不同分类的书架上找。

  我们就像在侦探森林当中漫步一样,一边打量着无数的档案一边往前走。

  “我听说二零级的侦探大概有二十人。”

  “挺多的嘛。”

  “不过这也是三千人当中才出一个人的水平啊?这样一想,就觉得三零二零的人真是高不可攀。”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这之后,我们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挑选出了七名二零级侦探。我们尤其选择了那些登记的时间还不长的人。

  在这些侦探当中,到底有没有接受了“黑之挑战”的人呢。

  我们走到阅览室,察看了档案里装订的事件概要。只不过,这些事件究竟是不是“黑之挑战”,上面当然是没写的,只能大致判断有没有这种可能了。

  “果然二零级也没有写直接的联络方式呢。”

  “该怎么办?”

  雾切从旁边的座位上探出身体,一边盯着档案看一边问。

  “只能留言了。”

  侦探图书馆一向守旧,即使在这个电子邮件的时代,留言也是有效的。

  我跟雾切把头凑在一起,写下了给二零级侦探的留言条。文字简单至极,因为我们觉得这样反而更能够引起侦探的兴趣。

  “我想了解一些有关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信息,知道的请与我联系。 五月雨结“

  “这样就行了。”

  我把留言条交给柜台保管之后,打算离开侦探图书馆。

  “走,我们回去吧,雾切妹妹。”

  雾切点点头,跟在我后面。

  我们穿过大门,来到刮着冬日寒风的大街上。我们结伴走到公交车站等车。

  “你没有住宿舍吧。是走读的吗?”

  “嗯,是爷爷在照顾我。”

  “咦?你的爸爸妈妈呢?”

  “都不在了。”

  雾切望着道路前方说。

  “……抱歉,问了些不好的事。”

  说起来,之前提到父亲的时候,她好像反应也很复杂的样子。看来关于家庭的话题还是尽量少提比较好。

  公交车来了,我们像来时一样并肩坐下。

  雾切在半路上按了下车的按钮。

  “我在下一站下车比较近。”

  “是吗。要是有二零级联系我了,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雾切只是点了一下头,连再见都没说,就这样下了车。

  ——这孩子真是不大好相处。

  不过我觉得她性格很直率。她对于侦探工作那种一心一意的真挚态度,不能光用使命感来解释。

  她对于侦探的工作怀有一种纯粹的爱。

  车窗外的风景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我在半路上的购物街下了车,打算自己走回去。

  马上就到圣诞节了。

  在这之前还有期末考试。

  考试完了就是寒假。

  今年的圣诞节,我是不是也要一个人吃着巧克力蛋糕度过呢。

  留在侦探图书馆的便条一直没有任何回应,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寒假到来了。

  一到了寒假,宿舍里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因为所有人都会回自己家去。尤其因为寒假时间短,很多人一放假就回去了。

  我不想回家去。因为父母都在工作,就算回去也不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而且我不想回家还有别的理由。

  今年的圣诞节也在宿舍过吧——

  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注视着熟悉的天花板。这个时候,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雾切响子的脸。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早知道应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手机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到侦探图书馆去问一下的话,说不定可以问到她的联系方式。正因为她是新人,所以很有可能会在档案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这样接受委托会更方便一些。

  我马上赶往侦探图书馆。

  侦探图书馆像往常一样安静,不过今天来的人比往常要多。大概是因为年末遇到麻烦事的人也多了吧。

  “有没有给我的留言?”

  我到柜台问了一下,果然什么留言都没有。

  然后我察看了一下雾切响子的档案。事件记录栏里,天狼星天文台事件已经加上去了。

  履历表那一页上面写着电话号码。我把号码记了下来,离开了侦探图书馆。

  回到宿舍之后,我给她打电话。

  听筒传出的是一位老年男性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我是跟响子同学同一所学校的五月雨结。之前承蒙响子同学关照了……”

  “啊,你是侦探五月雨小姐吧,我孙女也承蒙你照顾了。”

  “没有没有,响子同学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是吗,你太客气了。”

  对方的回应听起来似乎很开心,这个人应该是她爷爷吧,已经从洛杉矶回来了吗。

  “请问响子同学在家吗?”

  “我让她来接。”

  没过多久,听筒那边传来了响子的声音。

  “你好。”

  “啊,雾切妹妹。”

  “结姐姐大人?”

  “嗯,好久不见了!”

  好几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这让我情绪高涨。

  “好像一星期都没到吧。”

  “不说这个,后天你能不能到学校来?”

  “可以啊。”

  “那晚上七点在校门口见。”

  “那个时候校门应该已经关了。”

  “但是后天会开的。你说为什么呢?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吧。你一定要来哦!”

  我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前就挂了电话。

  现在她一定觉得不知所措。

  我一边想象着她此时的表情一边钻进被窝。

  留在侦探图书馆的便条一直没有任何回应,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寒假到来了。

  一到了寒假,宿舍里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因为所有人都会回自己家去。尤其因为寒假时间短,很多人一放假就回去了。

  我不想回家去。因为父母都在工作,就算回去也不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而且我不想回家还有别的理由。

  今年的圣诞节也在宿舍过吧——

  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注视着熟悉的天花板。这个时候,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雾切响子的脸。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早知道应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手机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到侦探图书馆去问一下的话,说不定可以问到她的联系方式。正因为她是新人,所以很有可能会在档案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这样接受委托会更方便一些。

  我马上赶往侦探图书馆。

  侦探图书馆像往常一样安静,不过今天来的人比往常要多。大概是因为年末遇到麻烦事的人也多了吧。

  “有没有给我的留言?”

  我到柜台问了一下,果然什么留言都没有。

  然后我察看了一下雾切响子的档案。事件记录栏里,天狼星天文台事件已经加上去了。

  履历表那一页上面写着电话号码。我把号码记了下来,离开了侦探图书馆。

  回到宿舍之后,我给她打电话。

  听筒传出的是一位老年男性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我是跟响子同学同一所学校的五月雨结。之前承蒙响子同学关照了……”

  “啊,你是侦探五月雨小姐吧,我孙女也承蒙你照顾了。”

  “没有没有,响子同学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是吗,你太客气了。”

  对方的回应听起来似乎很开心,这个人应该是她爷爷吧,已经从洛杉矶回来了吗。

  “请问响子同学在家吗?”

  “我让她来接。”

  没过多久,听筒那边传来了响子的声音。

  “你好。”

  “啊,雾切妹妹。”

  “结姐姐大人?”

  “嗯,好久不见了!”

  好几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这让我情绪高涨。

  “好像一星期都没到吧。”

  “不说这个,后天你能不能到学校来?”

  “可以啊。”

  “那晚上七点在校门口见。”

  “那个时候校门应该已经关了。”

  “但是后天会开的。你说为什么呢?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吧。你一定要来哦!”

  我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前就挂了电话。

  现在她一定觉得不知所措。

  我一边想象着她此时的表情一边钻进被窝。

  当天从早上开始,零零星星的小雪就开始时下时停。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暗淡的灰色天空也让人觉得没什么了。

  我背靠着校门的柱子,等待雾切出现。时间快到约好的七点钟了,眼前的道路上飞驰而过的车头灯映照出细碎的雪花结晶,消散在寒冷的夜空之中。我呵了一口气想要温暖一下自己冻僵的指尖,呼出的气化作一团白雾在空中短暂滞留。

  雾切响子终于出现了,她从路对面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她像往常一样穿着制服,外面罩着大衣,在雪夜的一片昏暗中向我走近。

  “这么晚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我在她走到校门之前就远远挥着手跟她打招呼。

  “是因为今天有圣诞弥撒。”雾切把两只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说。“之前你打电话的时候说的那个问题。在我说出答案之前你就把电话挂断了,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了,我回去了。”

  雾切转过身,真的开始沿着路往回走了。

  “等一下!”

  “什么事?”

  雾切回过头来。

  她的表情毫无变化,我甚至觉得她看起来要比往常更加冷漠。

  “就今天一天,你能不能不要老记挂着你平时的生活习惯,来陪我过一下我的生活?”

  “——什么意思?”

  “好啦好啦。”

  我一把抓住雾切的手腕,把她往门里拉。

  正前方可以看到教堂,里面似乎已经开始举行弥撒了。平时都不会打开的灯,今天却把下着雪的天空映照得十分明亮。在一片黑暗之中朦胧浮现出一座孤零零的教堂,这情景十分梦幻。

  “这边走。”

  我招手唤着雾切。

  校舍大门敞开着。平时这个时候大门应当已经关上了,但是圣诞节的晚上圣歌队要在教室里做一些准备工作,所以今天门是开的。

  只不过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要进去吗?”

  雾切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

  “是啊。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我觉得这里不可能有鬼。”

  “你没听说过吗?据说晚上学校里经常会闹鬼的。”

  “……那是假的,怎么可能会有鬼,不符合逻辑。”

  雾切警惕地四下张望,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直了。

  “没事的,来吧。”

  我仍然抓着雾切纤细的手腕,沿着漆黑的走廊往前走。虽说这是个神圣的夜晚,夜晚空无一人的校舍也仍然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要是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的话,大概也是火鸡怪或者拿着斧头的圣诞老人这一类的怪物吧。

  我带着雾切走上校舍的楼梯。

  走到最顶层,我用力把面前的门推开。

  “又没有钥匙,你是怎么打开门的?”

  “其实是有点小诀窍的。只要握着门把手上下晃动几下,门锁就会脱开了。”

  “——原来是这样。”

  我们来到了天台上。

  天台上也积了薄薄一层雪。当然,这里没有半个人影。至少在这个圣诞夜,我们是首先在这里留下足迹的人。

  我们一起走到围栏边,俯视着对面的教堂。

  教堂好像整个变成了一盏灯,将周围照得十分明亮,可以看到那些去参加弥撒的人,其中有穿制服的学生,带孩子的父母和成对的男女情侣。

  “看,很漂亮吧。”

  我偷偷瞟了一眼雾切的侧脸,询问她的感想。然而她的表情还是跟往常一样,呆呆眺望着围栏下面的情景。

  “我说,雾切妹妹,我还是非常感谢你的。”

  我这样一说,她就把脸转了过来,歪了歪脑袋。

  “虽然我们相遇的方式很糟糕,不过我一直觉得幸亏我遇到的那个人是你。该怎么说呢……我一直都在一边当侦探一边上学,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这种存在方式很不协调。说实话,我就是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当侦探。”

  “是吗。”

  “这个……我以前都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失去过一个妹妹。”

  雾切无言地迎上我的视线。

  “妹妹被绑架之后,就这样被杀害了,这案子一直没有破。是啊,这曾经就是我想当侦探的理由。因为没能保护好妹妹,我觉得很不甘心,所以才立下了当侦探的志向。搞不好那个时候被绑架的会是我,因为妹妹跟我长得很像。这样一想我就越发觉得——”

  我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我把手指搭在围栏上,注视着远处下着雪的天空。

  “有的时候,我几乎找不到继续当侦探的理由了。想要帮助别人,想要替别人解决困难,这种想法我当然也有。但是这是不是只是我在自欺欺人呢……我有时会这么想。说到底,我大概只是想洗脱自己的罪孽,所以才通过当侦探这件事来排解情绪的……”

  “嗯——”

  “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我这种瞻前顾后的想法很蠢。你成为侦探的理由——我不大清楚,但是身为侦探的你,让我觉得非常耀眼。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我很想向你学习。”

  “我成为侦探的理由……”

  雾切这样低语,跟我一样注视着飘雪。

  “你没想过吗?”

  “没有。”

  毫不犹豫的回答。

  “真是潇洒,你是个天生的侦探。不过……将来有一天,你也许也会像我一样为这个理由而烦恼。希望你那个时候也要保持现在这种纯粹。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教堂的门开了,手捧蜡烛的圣歌队开始在门外排队,看来弥撒已经结束了。点点烛光像路标一样向着校门延伸。

  “对了,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我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纸袋,上面贴着丝带封口贴。我把它交给雾切。

  “这是什么?”

  “圣诞礼物。”

  “……可以打开吗?”

  “嗯。”

  雾切接过纸袋,拆开丝带封口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我在购物街偶然见到买下来的,一朵在试管里培育的小小的、美丽的玫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跟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有某种程度的重叠,所以正好把这当做送给她的礼物。

  “这个叫做试管玫瑰。简直跟你一模一样……我要是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

  雾切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摇了摇头。

  “那个……呃……谢谢,很漂亮……”

  她的脸微微红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玫瑰,看样子她很喜欢这件礼物。雪花沾在了试管上,让那结晶体看起来越发晶莹剔透。

  “那个……结姐姐大人。”

  “什么?”

  “我是你死去的妹妹的替身吗?”

  雾切的视线穿过试管里的玫瑰仰视着我。

  “那、那怎么可能!绝对没有这种事,你就是你。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够代替死去的妹妹。”

  “是吗,那就好。”

  “你能理解我吗?”

  “我明白的。”雾切这样说道,把试管玫瑰抱在胸前。“只是顺带一提……我也必须向结姐姐大人你道谢。谢谢你在那起事件当中一直相信我。”

  “哪有……我没做过什么值得让你感谢的事……”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否认。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们约好的事还没做到呢。”

  我这样说道,把右手伸出来。

  “约好的事?”

  “你说过真正的握手还是留到一切解决,你我都平安无事的时候再说。还记得吗?”

  雾切点点头,向我走近了一步。

  然后伸出了她的小手。

  我们冰冷的指尖轻轻交织在了一起。

  “请多指教,雾切响子妹妹。”

  “——请多指教,结姐姐大人。”

  就在这时,我大衣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是个没见过的号码。

  我向雾切使了个眼色,她点了点头,我按下了通话键。

  “喂……?”

  没有反应。

  “喂?”

  我又说了一声,然后凝神听着话筒里面的声音。

  这时,电话线路那头传来了雄壮的音乐声。

  音量逐渐大了起来。

  这首曲子是——瓦格纳的《女武神的飞驰》?

  随着音乐声的逐渐增大,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响亮的轰鸣声。这声音不是电话那头传来的,而是从下着雪的夜空之中传来的。

  黑暗中有红白光闪烁着。

  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噪声,那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靠近。

  那是一架直升机。

  表面光滑的灰色飞行物来到了我们的头顶。螺旋桨的旋转所产生的风压把我们的头发吹乱,雾切一手按着裙子,紧紧抓着围栏。

  仔细一看,一名男子正岔开双腿站在敞开的机舱口。贴身的西装下摆上下翻动着,漂亮的领带在风中飘飞。最厉害的是,圣诞帽的白色绒球正在他头上跳来跳去。

  “圣诞快乐!”

  我的手机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男声。与此同时,飞机上的男子夸张地把拿在左手上的手机高高举起,像是在给我展示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升飞机一面在空中盘旋,一面向校舍天台靠近。看样子《女武神的飞驰》是直升飞机里面播放的背景音乐,而且从男子右手拿着的小号来看,好像一部分还是现场演奏的。

  我目瞪口呆地仰头望着,那名男子手上拿着小号,就这么直接从直升飞机上——跳到了天台上!

  男子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衣襟和领带,冲着直升机打了个手势,于是那架直升机立刻升上天空飞走了。

  男子向着我跟雾切悠然走近。

  他是什么人?

  难道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派来的杀手吗。

  我跟雾切彼此依偎着摆出警戒的态势。

  咦?

  但是这名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大概三十岁过半,容貌野性十足的绅士——

  “向你们问好!两位美丽的少女侦探。”

  “你难道是……”

  “正是!我就是外号‘最快激情(Allegro Agitato)’的大侦探,七村彗星。”

  我想起来了!

  我们在侦探图书馆给双零级侦探留了便条,他就是其中之一的七村彗星。DSC编号“900”——编号“9”的双零级相当罕有。

  “难道是……‘黑之挑战’?”

  “正是。”

  七村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那个黑色信封。

  不出所料,我们果然得到了接近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机会。

  不过,没想到令人肃然起敬的双零级侦探会来得这么突然……而且我想都没想过,他出场的方式会这么夸张……

  “看来洋馆已经迫不及待要迎接我们的到来了。”

  我接过黑色信封,跟雾切一起看里面的内容。

  这是……

  “这起事件够得上召唤双零级的本人,虽然对于你们两位新人可能会成为很凄惨的经历,不过——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呢?”

  我跟雾切互相望了一眼。

  然后同时点头。

  “当然!”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诺曼兹酒店 8000万

  凶器 小刀 500万

  凶器 手枪(左轮) 1500万

  凶器 铁锤 300万

  凶器 绳索 300万

  凶器 汽车 1000万

  手法 密室 1亿

  手法 消失 1亿

  其他 现金 10亿

  总开销 13亿16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七村彗星

  ——to be continued

  (第一卷•完)

最后更新于 2024-04-13